清晨,须发皆张,面色漆黑的钟馗画像挂在烟火气十足的餐厅墙壁上,唐明奇趁在柜台早餐的功夫,将一包万路宝香烟和几个硬币放到了里面收单的老头儿钟伯面前。
钟伯上身白色的紧身背心,下身短裤胶鞋,正在忙得脚打后脑勺,看着突然落到面前的红白相间的香烟盒及零钱,忍不住吓了一跳,待抬头看到外面穿着青绿衣衫,戴着宽边帽的唐明奇,认出了他:
“唐警官,这怎么意思呢?”
“给我奶茶和菠萝包,谢谢。”唐明奇笑着点头要早餐。
“那这个……”钟伯拿起零钱之外的香烟盒,面色有些迟疑。
“您先收着吧!等您不忙了我找您说。”唐明奇笑着摘下帽子,去找周边找了空位子落坐。
钟伯在警署里做事情做了不少年,见到唐明奇昨天帮自己搬菜,今天又拿烟过来,知道可能有什么事情用得上自己,索性也就把烟给收了起来,反正到时候卖张老脸就是了,不抽白不抽。
收了烟的钟伯很快便送来奶茶与菠萝包,唐明奇道过谢后,吃着流馅香甜的菠萝包,喝着浓香的奶茶坐等到上班时间,方才重新戴上帽子去事务处报到,结果老警员告诉他说阿信警司去开会了,要等到下午才会过来,于是他便重新回到已经差不多冷清的食堂,只见钟伯正坐在角落里面抽烟喝茶,于是靠上前喊了一声。
叼着烟的钟伯闻声转过头看见唐明奇,连忙笑着招手拿起茶壶:
“阿唐啊!快来坐,要茶未?”
等到唐明奇落座,钟伯给了他一个杯子,拿起茶壶便倒下,待水近杯口时停下。
“谢谢。”唐明奇摘了帽子,等钟伯的茶水注好,拿右手食中无名三指攒攒桌面,行了叩茶礼。
钟伯笑着摘下嘴里的香烟,点去烟灰:
“像你这么有礼貌的小伙子不多了,想要我帮什么忙?”
“钟伯,我昨晚听金麦基师兄和孟超师兄说,您以前是一位喃呒先生,真的假的?”唐明奇端起茶小喝了一口,昨晚他跟金麦基、孟超喝茶时问了不少钟伯的事情。
“怎么,你遇鬼了?”钟伯重新叼回烟,露出怪异的表情,他蛮以为唐明奇作为新人是想知道警局里的某些人脉,结果没想竟然问得是这事。
“那没有,不过我对这些事情很感兴趣,才想要了解一下。”唐明奇直接摇头,要真是撞了鬼的话,他哪里要等到现在才明白环境,早就找道观寺庙学艺去了。
“为什么想知道这种事情呢?你们这些差人有气运加身,何必自寻烦恼。”钟伯直接摇头,鬼怪这种事情,普通人还是越少了解越好,知道的越多反而越有顾忌。
“为什么不能了解呢?我这个人一直对鬼神很好奇的,想收集一些材料来看看,既方便以后写稿子,也避免犯了什么忌讳都不知道。”唐明奇给自己找了个要写稿的借口。
“写稿?”钟伯抬起了目光,烟气中的脸上露出两分惊讶的神色。
“是的,我个人偶尔喜欢写点东西,只是不发表而已。”唐明奇点头。
钟伯见唐明奇‘不发表’的话,眼里的惊讶消失,转而摇头:
“不懂你们这些文化人。”
尽管有不发表的话,钟伯还是把唐明奇当了半个文化人,出于对文化人的尊敬,他也说了一些事情:
“我以前确实拜过一个师傅。”
唐明奇开始聚精会神,听着钟伯的话。
“那大概是四十年代末的时候,大陆解放,我父亲曾经卖过鸦片,不敢留在大陆,于是便来到香港,那时候我跟父母走散了,饿得没有办法,遇上一间破庙,就想进去找些贡品吃,那个破庙就是这附近的三圣古屋,你知道三圣古屋么?”
“听过一些。”唐明奇点头,猛鬼差馆剧情里的决战之地,昨晚他也找金麦基和孟超打听,听说以前有人想要开发那里,但是出了几场事故就被搁置了,现在还荒着。
“那地方在很久之前就存在了,听说以前是一群和尚建起来的,里面供奉的是净土三圣,你知道净土三圣吧!就是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和大势至菩萨。后来日本人来了,把所有的和尚都杀掉了,想要在那里建什么慰灵塔,但是还没有动工,日本人就战败了,所有的日本军官自杀,普通日本兵投降,英国人也回来了……”
“咱们跑题了。”唐明奇有点尴尬。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年纪大了。”钟伯将嘴里残尽的烟屁股摁灭,讪笑着道过歉后继续叙说:“总之三圣古屋那时候荒着,我师傅那时候就住在里面,他姓张,是个胖子,胆子又大,所以人们都叫他张大胆……”
“张大胆……”唐明奇脱口而出,是胖子的张大胆,那不是鬼打鬼的主角么!
“怎么了?”
“没什么,您继续说。”唐明奇只能先收起惊讶,请钟伯继续。
“事情就是那样,我到三圣古屋去偷东西吃,被我师傅抓住,然后就拜他为师,跟他学本事吃饭喽!”
难怪先前要跑题,如果不扯些其他的事情,这个经历也太平淡了,唐明奇心中吐槽了一句,而后问:
“您怎么又到警局来了?”
“无聊喽!在警署打杂每个月钱不多,但不会被收规费,偶尔还能收到一些外快,总比给人念经打醮来得要舒服,有一顿没一顿的,要是碰上脏东西,还容易送命。”钟伯一脸的理所当然。
五十年代的香港可不是开玩笑,甚至警察都直接向街上的摊贩收钱,称之为收规费,警察收完黑帮收,这伙黑帮收完另一伙黑帮收,一个人不知道要交多少钱,直到后来几个华人探长私下里合计整顿,由指定的黑帮统一收钱,之后再警匪内部分账,造成了往后二三十年的警匪时代。
那时候在香港市面上混乱,场地里的一个普通人可能要交好几份规费,确实不如在警局里当个打杂的舒服,毕竟能在警局里混上一号杂工,远比在外面要划算许多。
唐明奇没有出生在五十年代,不过六七十年代的香港依旧是警匪勾结的时代,他也能感受平民被黑社会挤压的艰难,因此觉得完全没有毛病,并不是每个人都想要波澜壮阔,大多数人的愿望都是平安喜乐,如果能够再发一点小财,生活得更好一些就更好了。
唐明奇从钟伯的接地气中回过神来,他可不是来品味钟伯一生的,于是提出一连串的问题:
“那您跟着您的师傅张大胆学的东西呢?您为什么会成为一个喃呒佬,喃呒佬又是什么?”
“你的问题真是多。”钟伯被直接问懵了。
“那您一个个回答。”唐明奇呵呵的端起钟伯的茶壶,给钟伯续了茶水。
钟伯拿起茶水喝了一口,理了些思路才继续讲:
“我从喃呒佬讲起吧!喃呒佬就是给死人念经打醮的人,你们是看过的,不过我们这路人其实是很有来历的,他们起源于明朝后期的洪门,洪门你知道么?”
“知道知道,今天混黑帮的人都说自己是洪门!”唐明奇连忙点头,香港的黑帮源头就是洪门。
“切,他们也算是洪门,他们不过是一群国民党的败兵而已,真正的洪门奉郑成功为祖师,坚持反清复明,帮助孙中山推翻满洲,恢复中华。”
“不就是孙中山开创了国民党么?”唐明奇眨了眨眼睛。
“那也不一样。”钟伯直接摇头,随后微微张嘴,愣着目光道:“我说到哪里了?”
好嘛!这话题跑得我都没刹住,唐明奇有些吐槽,不过还是帮忙接上:
“说到喃呒佬起源于洪门和郑成功。”
“嗯,郑成功,就这个郑成功,他在明朝灭亡后虎踞台湾,几次潜回到大陆,联络义军准备反清复明,那个时候福建莆田少林寺的和尚决定下山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