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不待贾南镇开口,小桃红直白无误地开口,向贾南镇讨要银子。
贾南镇见小桃红这般直白地要钱,先是一怔,心里有些膈应,想她到底是烟花女子,眼里只剩下银子,却全不念这些天他们的交情,便不情愿地从包里摸出二百两银子,递给了小桃红。
小桃红见了二百两银子,当即翻了脸,破口骂道,“乖乖个儿,姑奶奶日日里陪吃陪睡的,糟蹋得像个仆妇,就给这点银子?还不如平日里呆在院子里,躺在床上做活儿来得痛快。当初是你口口声声劝我帮忙,说得了银子,咱们对半分,姑奶奶听了这话,才跟你去的。光是上个月调包,你兄弟二人已捣腾出去一千两银子了,这回又让那老鳖出了八百两,总共是一千八百两现银,即使咱们三人平分,至少也得给我六百两,现今却只给这二百两,打发要饭的?要不要老娘去找官府帮着分清?”
甄永信看出,这小桃红不是个省油的灯,怕她闹出事端,赶紧接过话茬儿,劝说道,“桃姑娘别急,听我给你解释,这回咱们统共得了一千八百两银子不假,可你还没把设局的本钱算进去呢,且不说客栈的房钱等开销,光是给你家鸨子包你的包月钱,就是二百多,加上其它的费用,少说也有三四百两。”
小桃红翻了下眼珠子,合计了一下,回敬道,“本钱就算再多些,有五六百两,那也不是二百两银子就能打发人了。再说了,你家兄弟这些天包我,是白包的吗?你问问你家兄弟!”
甄永信听过,笑了笑,又劝说道,“桃姑娘说的是,是得再多加些。只是我等将来还要一起做一些大生意,别为这点银子伤了和气。这次就给你四百两,你看成吗?”
小桃红虽说心里不满,估计再多要些,也不太容易,何况刚才听甄永信说,以后还要合伙儿做大局,便将就着收下银子,回去了。
“早知这样,上次带出了银子,就不该再回去,把她留下,难她一次,也好叫她尝尝咱的厉害。”见小桃红回去了,贾南镇愤愤不平地说道。
“有脸说呢,还不是你非要救她出来?说什么置人于险地而不顾,不义呀。”甄永信揭着贾南镇的短处。
“早先看她挺好的,贤慧着呢。”贾南镇辩解道。
“是不是还动了纳她为妾的念头?”甄永信半开玩笑地嗔斥贾南镇,“婊 子的脸,天上的云,说变就变的。好啦,收拾东西吧。”
“上哪儿?”
“金陵这么大,干嘛非要在这里长住下去?你就不怕小桃红心生不测,杀你个回马枪?”甄永信说完,望了望贾南镇,说道,“到江岸码头去。这些日子,我一个人在城中转悠,打探了一桩好生意,到码头看看,方便的话,就再做一局。”
“什么生意?哥哥可先告诉我,再去不迟。”贾南镇叮着问道。
“走吧,到了那里再说。”
说话间,二人结算了房钱,雇来轿子,往江边去了。在靠码头的一家客栈,二人订了客房,住了进去,把行装收拾熨帖,二人来到街上,找到一家饭庄吃了饭,就到江边溜达。
站在岸上,向江上望去,浩浩江面,难辨对岸,帆近帆远,云去云来,看了一会儿,觉着乏味,贾南镇急着问甄永信道,“哥,你不是说要告诉我一桩大买卖吗?什么买卖,快说给我听听,别急着我。”
甄永信见贾南镇急着问他,笑了笑,说道,“前些日子,我到一家酒楼吃饭,遇上有人请太守府一个表字叫玉亭的幕僚吃花酒,那会儿我在他们隔壁……”
“怎么,哥一个人吃饭,还要包房?”贾南镇不怀好意地叮着问道。
甄永信听贾南镇插嘴,脸就红了,却强装着不理会他,接着说道,“他们在闲谈当中,提到此人先前曾在京城李中堂府上当过差,后来转投金陵太守作了幕僚。而这位金陵太守,又恰好是李中 堂保举的……”
说到这里,甄永信两眼兴奋地望着贾南镇,贾南镇眨巴了几下眼睛,似有不解地问道,“这有什么买卖可以做?”
甄永信见问,开口说道,“你想啊,对金陵太守而言,这李中 堂算是恩师了,太守就是他的门下弟子。要是李中 堂的儿子到太守府借点银子,太守会怎么办?”
“哥的意思是,咱们要扮成李中 堂的儿子,到太守府上去借些银子?”常和甄永信一块儿做局,听甄永信说到这里,贾南镇大概猜出他的思路,顺着思路问道。
“正是!”
“可是,太守和李中 堂相识,想必常去李中 堂家中拜访,到时候,一旦发现咱不是,我和哥哥岂不是羊入狼群,那还有好?”贾南镇心存疑虑,嘟囔道。
“不要紧,”甄永信安慰贾南镇说,“我已打听清楚,这位太守为人还算端正,未曾进京钻营过,也没回拜过李中堂。”
“可他那个幕僚,不是在中堂府中当过差吗?”贾南镇反驳道。
“也不要紧,那是十五年以前的事了。”甄永信伸手从怀里抽出一本小册子,在贾南镇面前晃了晃,说道,“前些日子,我买来一本新编《大清百官年鉴》,查得李中 堂正室育有五子三女,幼子年龄不满二十,四子年仅二十五,如果你扮成李中 堂四公子,无人会识破你。”
贾南镇见甄永信又要让他出马,心里有些发虚,毕竟是扮装大清贵胄,风险挺大,嘟着嘴不乐意,嘟囔道,“哥知道,小 弟出身乡里,只在江湖浪迹,从未见过朝官人家的大派场,胸中又无文章,一说话,搞不好就露了个底儿透,不像哥哥你,好歹也是官宦世家……”
“上次在济南,你扮演御使的儿子,不是挺像吗?”甄永信鼓励贾南镇道。
“那是被家里驱赶出来的浪子,跟我一样浪迹江湖,这回是正儿八经的朝官子弟,如何比得了?”贾南镇犟嘴道,“依我看,还是哥出面做,更保险,好歹哥也是官宦世家出身的公子,再者说,哥哥才高八斗,胸藏锦秀,你要是扮充中 堂大人的大儿子,那谁能看出破绽?”
“李中 堂长子虽与我同庚,却早已夭殇,再说,成年人变化小,我要是扮他次子,太守府那个幕僚一眼就能认出来。”见贾南镇心生怯意,甄永信便不想勉强他,思量了一会儿,叹气道,“算了,既然兄弟心怯,就不做这一桩生意也罢,反正天下可做的事甚多,那咱就收拾一下,明天去苏州吧。”
“你瞧,哥又生气了不是,我什么时候心怯了?我只是说这事有点难。”贾南镇见甄永信说要废了这单,赶紧改口道,“只是不知这一次做成,能有多少进项?”
甄永信闭目合计了一下,伸出两个手指,说,“少说也有两千。”
见说有这么大一笔进项,贾南镇也来精神,说道,“那小 弟就豁出去了,只是这些天,哥还要多给小 弟指点指点。”
“这还用你操心?”
二人商议了一会儿,转身回了客栈,躺在床 上,又合计到深夜。
早晨起床,吃过早点,二人又到了码头,寻了几家船价。要么嫌船太小,不够气派,要么要价太高,最后找到一只大船,船面挺新,船家开价二百两银子雇用一周。这个价钱看起来还挺合适,只是这船装潢简陋了些,还需重新装饰一下。
不待船家发话,甄永信先掏出五十两银子递过去,说道,“这些是订金,你先拿去把船面装饰一下,李中 堂的公子,乘这样的船,有失 身份。你要把船收拾得气派一些。另外,李公子此次东下,没带杂役,一路上多有不便,你现在代我招聘十个杂役,好在船上侍候公子,结帐时我一并将钱给你。”
船家从未接过这样的大人物,一时兴奋,恨不得自己倒贴了钱招待,不出一日,就把客船拾掇得富丽堂皇,接着第二天又招来杂役,调 教待客礼仪。只两天功夫,一切收拾熨帖。当下,甄永信二人退了客房,搬到船上,演练一番杂役们侍主的规矩。甄永信少不得一一指教。夜里,船上张灯结彩,一班人马操练到深夜,方吃了船家提供的夜宵,草草睡下。
又过了一天,早晨起来,洗漱后,一船人又接着演练了几遍,便有了些官场上的模样,看看日上三竿,甄永信和贾南镇匆匆用了些早茶,雇来两乘轿子,带了船上刚招来的两个杂役,乘轿直往太守府去了。
到了太守府,正好太守还未升堂,甄永信叫司阍把帖子送到里面,不大功夫,一个着四品官服的中年人,带着一干随从,从里面迎了出来,甄永信估摸,此人该是太守了,便向贾南镇使了个眼色,贾南镇会意,急趋上前,拱手作揖,背台词一样,把甄永信教的话背了一遍,“大人在 上,请受小 弟一拜。”
说着正要跪下,早被太守一把扶住,连声说道,“贤弟免礼,贤弟免礼,自家人,不消这般拘泥。”说罢,两手搭在贾南镇肩上,仔细端详片刻,说了一堆夸奖恭维的话,便把贾南镇往太守府里请。
进到客厅,太守赐坐,贾南镇不坐,执意要先去叩拜太夫人,经太守一再婉谢,方才作罢,侧着身子,坐在太守下手。
接着仆人就把茶端上来。太守端起茶杯,拿杯盖刮了刮杯中浮叶,笑着说道,“贤弟前来,中 堂大人也不事先给卑职过个话儿,让卑职有所预备,免得像现在这样仓皇无措。”
“家父此次派小 弟陪同洋专家专程考察京汉钱路,不料完事后正要回京,突兀又接到家父的电报,要我到上海长江航务公司走一遭,质询购买德国邮轮的事情。电报里,特地嘱咐小 弟路经金陵时,顺路拜访太守大人。”
“承蒙中 堂大人垂爱,卑职此生难报,不知大人近来玉 体可安康?”太守知道公子刚才的话,纯属虚应的客套,便也跟着客套地说些虚与的话。
“托大人的福,还好,一如往常。”公子应答道,“小 弟在武汉临行前,家父在电报中,特地让我征询大人任上有无难处,稍有不如意,愿替大人通融。”
太守听了,受 宠 若惊,屁股像坐上了气球,充满气就能飘起来。扭了几下屁股,媚着脸巴结道,“贤弟一路辛苦,今天既然来了,别就走了,搬到府里住些时日,再去不迟。”
李公子立马婉拒,客气道,“这恐怕不成,家父电报里催得紧,小 弟如不是遇到些小麻烦,一当拜访了大人,马上就得启航。”
“噢?贤弟遇到些什么麻烦?可说出听听?”见公子说遇上了麻烦,太守领悟道个中难言之隐,小心地问道。
果然,李公子犹豫了一下,颇有难色,看了看太守,最后鼓起了勇气,说道,“不瞒大人说,小 弟离家时,只带足了到武汉的盘缠,家父临时又派小 弟前往上海,却又没增加盘缠,我等一路行来,节衣缩食,眼下已是山穷水尽,到了金陵,一来是奉父命拜访大人,二来也想在大人这里借用些盘缠。”
大守听了,心提了起来,怯生生地问道,“不知贤弟要用多少?”
李公子伸出二个手指,说道,“不需太多,只两千两就行。”
太守听罢,觉得心口有些痛,犹豫了片刻,说道,“嗯,二千两虽不算多,只时府上一时难以凑齐,贤弟可宽限几日,容我筹措。这几天就住在这里,多玩几天,如何?”
李公子见说,听出太守此时心有疑虑,垂了会儿头,抬起后说,“既然大人有难处,小 弟也不勉强,我再到别处试试。”
太守听罢,觉出公子的话味儿不对,赶紧站了起来,劝说道,“贤弟干吗这般着急?连几日功夫都不肯等?这样吧,我这马上就去筹措,明天一早就准备好,贤弟看如何?”
李公子听过,就势站起,拱了拱手,解释道,“那就多谢大人了,其实不是小 弟性急,实属父命峻厉,不敢违逆。”
说罢,又坐下和太守说了会儿闲话,起身作了揖,告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