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的几天,甄永信整天都在寺庙旁的山上采集草药,凭着有限的中草药知识,采 掘黄连啦,党参啦,车前子啦,而后拿到山下的小河里洗净、晒干、磨成粉末;而后,又带上弥勒佛,在河滩上采集铁砂。
夜里就把药末用烧纸包成一个个小包。
一切办理 熨 帖,初六早上,甄永信就关上山门,到熊岳城去了。
赶到熊岳城时,天已傍晌,在热闹的十字街上,甄永信找到一块空地坐下,打开包裹,取出弥勒佛,放在身前,又把一大张两边儿写着“佛祖显灵,包医百病”的烧纸铺在地上,最后才把一大堆款式相似的小药包,堆放在两行字的中间。
任何问诊的人,只需把患者的病情念叨出来,再向弥勒佛叩三个头,就可以从一堆药包里拣一包药,让弥勒佛测验,如果弥勒佛掌心向下伸出的手,紧紧吸住了这包药,这药就是对症的灵药,如果弥勒佛不理会这药,这包药当然就不对症啦,患者就得从一堆药里另找一包再试,直到找着为止,如果最终找不着,就证明病人患的是死病了。
而且这种圣丹灵药极便宜,每包只 肖一个铜板。
一群看热闹的人,都嗤笑这和尚有些痴癫,不相信一个陶瓷弥勒佛,会有验证药效的灵性。
直当一个汉子,照法念叨了一遍他母亲患的抽 疯病,向弥勒佛叩了三个头,从一堆小药包里拿起一包,送到弥勒佛的手下,奇迹刹那出现了,药包倏的被吸附到弥勒佛的手指,必须用力才能取下。
围观的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个个毛骨悚然,担心自己刚才嘲笑这秃驴,是不是亵渎神灵,将会遭到佛祖的惩罚?不买药的也纷纷掏出钱来,放在和尚收钱的钵里,以便破财消灾。而家里有病人的,则忙着向弥勒佛念叨患者的病情,取药放到弥勒佛手上,验证是否对症。
只一顿饭的工夫,一堆药包就卖了不少,剩下的都是对哪一种病也不对症的药了。
甄永信就把剩药装进褡裢,收起弥勒佛和钵里的铜板,起身飘然而去。
以后的日子,隔三差五,熊岳城人就看见一个缺了两颗门牙的和尚,在十字街的热闹地角,用弥勒佛显灵的方式,出售万能神药,卖药后又到钱庄,把铜板兑换成银子。
消息很快传遍附近的十里八乡。又过了些日子,只要和尚一到,几乎等不及他把一切布置熨帖,一堆药包就被患者抢到手里,排着长队向弥勒佛念叨病症,叩了头,就把药包送到弥勒佛手下去验证,灵验了,就兴高采烈地掏出一枚铜板,放到和尚化缘用的钵里;不灵验的人,则垂头丧气,心情不悦地问和尚下一次来的日期。
这种忙乱有时搞得卖药的和尚挺狼狈,疲于应付,他一边要指导询诊者如何向弥勒佛念叨病情;几乎同时还要嘱咐他们别忘了叩头;教会他们如何验证药品是否灵验;盯着每一个得到灵药的人掏出一板铜板放进钵里,免得手忙脚乱中,忘记了这最后一个环节。
现场的秩序挺乱,必须有人出来维持才行。
前来维持秩序的,是个年轻人,年岁不大,不会超过甄永信。
此人面色白净,气质斯文,语调不高,却极具说服力,一会儿工夫,就把现场混乱的场面维持得井井有条。
他先让问诊者,如何按先来后到的顺序排成一条长队,而后就辅导询诊者如何陈述病情,如何磕头,如何取药验证,并特别强调了得药后,不要忘记掏一枚铜板。
这种辅导是有效的,果然,排队的人几乎都能把一切做得恰到好处。念咒似的叙说病情、叩头、验证、掏钱,动作一气呵成,流水作业一般,科学而准确。甄永信甚至可以完全阖 上眼 睛,坐在那里静听一枚枚铜枚落进钵里的清脆声。心里滋生着对年轻人的感激。
年轻人操着与本地截然不同的口音,像北方话,却又明显掺杂着烟台方言。
他是在围观了几次卖药后,主动帮助维持秩序的,每次卖完药后,只是会心的向甄永信点点头,而后转身离去,连一个受助者表达感激的机会都不给。这就让甄永信内心越发感激,老觉着欠了他一个大人情。
一天晌午,卖完药后,当围观的人纷纷散去,年轻人没走,而是蹲下身帮甄永信收拾东西。一边收拾,一边交谈,两人就互通了姓名法号和庚齿。
年轻人姓贾,名南镇,表字慕仙,胶州府人,多年前闯江湖至此。
在把陶瓷弥勒佛拿红布包好装进褡裢后,年轻人开了口,“师傅今天可肯赏脸,陪小弟下顿馆子?”
甄永信马上明白,这年轻人,是在索要这几天帮忙的犒赏,便爽快答应,“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贫僧做东。”
“师傅言过了,”年轻人看透和尚的心思,淡笑一声,说道,“小弟虽穷,也不至于下贱如此,帮了点忙,就讨报偿。更何况今日饭局,也无需小弟破费,哪里还要师傅费心?只是去了馆子,师傅无须多言,吃了就走,如此而已,可请师傅记好喽。”
甄永信不知年轻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应声,跟着年轻人到了一家饭庄。
饭庄的跑堂的见二人进来,也不照应,二人径直走到靠窗的桌前坐下,桌上已经沏好了一壶茶,年轻人先给甄永信斟了一杯,接着又给自己斟上。
年轻人也不叫菜。甄永信正在疑心年轻人是不是在等自己叫菜,而自己却不懂江湖规矩,愣在这里发懵?正合计的功夫,一杯茶还没喝完,跑堂的就端着托盘过来,一声不吱地把菜摆到桌上。
都是些素菜,不犯戒,两人便动起筷子。甄永信清楚记得,爹死后,自打结婚以来,就没吃过这么可口的饭菜了。
一番大快朵颐,浑身咸到通体畅快。当年轻人示意要走时,甄永信忘记了来这之前,年轻人曾嘱咐过的话,把手伸进褡裢里去摸钱。
年轻人及时阻止了他,两人起身,一声不吭地就走出了饭庄,遇见跑堂时,也没被阻拦。
甄永信很是纳闷,刚要开口寻问,年轻人看出他的迷惑,连忙摆了摆手,说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仅饱口腹而已,和师傅的大智慧比,已是乾壤之别。”
说完几句客套话,两人相互拱了拱手,作别离去。
一路上,甄永信都在思量,这年轻人是靠了什么法术,能这样白吃白喝呢?
以后的情况,都是这样,甄永信一到,年轻人就来维持秩序,药卖完了,两人就下馆子,吃饭时,不需叫菜付钱,吃完饭抬屁股走人。
不同的是,两人的交谈明显比过去多了,都觉着投缘,惺惺相惜,相见恨晚。
大约一个月后,一天中午,走出饭庄,贾南镇比往常多送了甄和尚一程路,在城东桥头上,贾南镇依依不舍地告诉甄和尚,“往后兄弟就帮不了师傅了。”
“这是为何?”甄永信怆然若失,心里好生蹊跷。
“咳,江湖闯荡,四海为家。”贾南镇随手拽断路边一株毛毛草,扯断几截,扔到桥下的河里。
“兄弟欲往何方?”
贾南镇两眼迷惘地晃了晃头,望向远方。
两人木木地立在桥头,过了一会,甄永信若有所悟,手伸进褡裢摸索着,嘴里嗫喏道,“和兄弟相处虽短,缘分却深,为兄身无别物,只有今天卖药所得零钱,兄弟拿去,以备不时之需。”
贾南镇立刻制止,一手把住褡裢,一手握住和尚的手腕,而后把和尚手里的钱,一枚一枚抠出,放回褡裢。“师傅如此,便是见外了。你我虽说萍水相逢,尽为他乡之客,但情投缘合,却胜兄弟之亲,你说是不?”
“那当然,那当然。”甄永信喏喏道。
“既然如此,临别赠金,不也显得俗不可耐?”年轻人说道。
“可为兄实在身无别物,何况贤弟四海为家,也需花费,身无盘缠,如何应付?”甄永信坚持道。
“师傅不知,大丈夫两脚立地,口中取食,天道煌煌,岂能把我饿死不成?”
“话虽如此,有备无患啊。”
“照此说来,师傅真要馈赠小弟些什么不成?”年轻人见甄和尚说了这话,眼里放了亮,问道。
“那还用说?”说罢,甄永信又把手伸进褡裢里去摸索。
“且慢,且慢。”贾南镇又握住他的手腕劝止。“师傅可知,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啊。”
“此话怎讲?”甄永信立时警觉起来,伸进褡裢的手,紧着收了回来。
“师傅可曾听说,一着鲜,吃遍天。师傅的佛手验药术,实乃旷古绝世的法术,若见不弃,师傅传授与我,我将远赴天涯,以此谋生。如此,既不妨碍师傅在此地作法,兄弟也可在别处为生,岂不两全齐美?”年轻试探着问道。
提到传授法术,甄永信颇感为难,想想这门法术,原本是他独家所创,还指望用这秘宝赚足银子,将来回家重振家业呢。
现在好友提出要获此秘密,却又不好当面一口回绝,难人啊。可又一想,这年轻人的白吃白喝术,也着实叫人迷得心痒,若要是拿自己的法术,去和他的相交换,也不失为一笔公平的交易,何况年轻人发过誓,保证不在此地和他抢生意。这么一掂量,心里也就放开了。
“这个不难,”甄永信说,“你只消在佛指里安上磁铁,再往药末里掺和些铁砂就中。”
年轻人豁然醒悟,心情倏然轻快了许多,不明白的只有一点,“可是,为什么有的药包,磁铁不吸呢?”
甄永信觉得这个问题太简单,面带讥笑地说,“没放铁砂呗。”
年轻人猛地拍了下脑门儿,“看我咋这么笨呢。”说完就大笑不止,笑了一会儿,又拍了下和尚的肩膀,“太妙了,师傅,太妙了,这阵子,我的脑袋都快想裂了,愣是没琢磨明白。”
一当年轻人说完,甄永信就趁机开了口,“贤弟,贫僧也被一门法术折磨得不得了,还望贤弟点化一二。”
“哪一门?师傅但讲无妨。”年轻慷慨说道。
“便是贤弟日常请贫僧下馆子的白吃白喝术。”
“这有何难?”年轻人听罢,有些得意忘形,笑着提高了嗓门儿,“每次看你进城,我都提前把要的菜点好,一并把钱付清,只嘱咐跑堂的,见我来时,只管把菜端来,不需多言一句。”
“原来如此,”甄永信深叹一口气,如释重负。随即两个人相对大笑。甄永信一直认为,正是从这一刻起,他俩的友谊才开了头。
“好了,师傅,”走过桥,年轻人恋恋不舍握着甄永信的手,“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想你我缘分未尽,必是后会有期。”说罢,两手合抱,拱了拱,转身离去。
年轻人诚实地履行了自己的诺言,从熊岳城消失了。
以后甄永信来卖药时,就没有人给他维持辅秩序。所幸熊岳人早就熟悉了整个买药流程,现在纵使无人维持辅导,也知道该怎么做,买药现场也还那么井然有序。
终究属于江湖把戏,在药效和想像的大相径庭后,甘心上当的人也就不像早先那么踊跃。甄永信卖药的时间也就比往常要延长一些,而且每次卖完药,也没有了白吃白喝这一环节,每回出城时,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想到自己褡裢里并不缺钱,却因为一身袈裟,不能像常人一样随心所欲地下馆子,饱口福,就对自己的苦行生涯有些抱怨,走起路来,两脚也没了力气。
入伏后,每次出城回山,都要在半路上休息一次才行。
他通常是在山脚下一个洼甸子边上休息的。
洼甸子上草木丰茂,不知谁家把一头牛犊拴在一棵大树上。拴牛的绳索挺长,牛可以在以绳子为半径的大范围内,自由地吃草,见他走到大树下坐着,也不惊慌,只是拿灯泡一样大眼睛看着他,却一刻也没停止脑袋一拱一拱地卷着舌头吃草,仿佛那草叶涂了蜜,香甜无比。
这里水草丰足,牛犊吃得腰肥滚圆,毛尖发亮,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宛若夜空里的小星星。
约摸两袋烟工夫,觉着身上已经消了汗,甄永信起身掀开袈裟,打算小完便就走。不想尿刚落地,那牛犊猝然停止了吃草,如获至宝,扭头赶过来,卷着舌头,贪婪地往嘴里吮吸着,吃了个汤水淋漓。
甄永信挺高兴,打算多便出些尿来,以便把牛喝尿的时间延长些,可是很快就尿完了,牛犊竟意犹未尽地抬起头看着他。
甄永信爱抚地在牛犊背上轻拍两下,转身离开了。回头看时,牛犊仍抬着头,恋恋不舍地望着他,像母亲望着离家远行的游子,显然,它还想吃尿。
回山的路上,甄永信不停地在想,那牛犊,怎么会喜欢吃又臊又咸的东西呢?直到晚饭时,他喝了口粥,觉得没味,又夹了口咸菜,才恍然大悟,原来牛是贪恋那里面的咸味。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下一回卖药时,他包了一小包盐末,放在褡裢里,打算在卖完药回山的时候,验证一下。
果然,牛犊拼命地舔舐他掌心的盐末;他又把盐末涂在自己的秃头上,牛犊照样舔舐他的秃头。
和当初发明用佛手验药术时一样,这一发明也让他激动了好长时间,以后每次卖药,他都要揣上一小包盐,回山时涂到头上,让牛犊舔舐,那热乎乎的感觉,会刺激得他浑身发热,舒坦极了。
慢慢的,这牛犊就把他当成了亲人,一见他来,立即停止吃草,急三火四地赶过来,拿舌头舔他的秃头。
九月二十三,卖完药回山时,甄永信发现大树下的牛犊不见了,心里咯噔一下,感觉像遭了盗,向四周望了望,地里的庄稼已收光,草木枯黄,猜想牲畜放膘的季节行将过去。
来不及多想,他马上改变了回山的打算,折回身子,往洼甸子边的村子走去,估计那牛犊现在就在村中的一户人家里。
在村口,他向一个正在剥苞米的女人打听,剥苞米的女人就拿手朝后边指了指,说,“后街东头第一家,王二家的。”
甄永信顺着方向找去时,王二正在家装苞米仓子,他站在一条板橙上,老婆把一箩筐苞米棒子端给他,他就举着箩筐,把苞米棒子倒进高粱秸杆编的仓子里,看到甄和尚进院,也没显出多少慌张。
“化缘哪?师傅。”和甄永信打过招呼,王二就对老婆说,“去拿个饼子给师傅。”
“施主搞错了。”甄永信拦住那娘儿们,“贫僧是来寻找家父的。”
这种说法叫王二诧异,慌着问道,“令尊走丢啦?今年高寿?”
“家父已走了近二十年,昨夜忽然托梦给我,说他在地府修炼得道,阎王爷奖赏他,就把他投胎到贵府上了。”甄永信哀哀悽悽地诉说道。
王二两口子听后,惊得两眼发直,张开的嘴巴,半天都没合上,相互看了看,说,“你搞错了吧?师傅,这不可能,俺们两口子结婚至今,还没添个一儿半女的,哪里会投胎到我们家?”
甄永信非常肯定地,说没错,并且告诉他们夫妻,说他们家牛圈里的牛犊便是。
“牛犊?你爹?”王二张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一只手指着牛棚,像似被甄永信施了魔法,老长时间放不下来。
甄永信肯定地点了点头。
“可能吗?”过了挺长一会儿,王二才缓过神来,疑惑不解地嘀咕着,一边走进牛圈,解开纲绳,赶那畜牲出圈。
那畜牲一见甄永信,果真像见了久别的亲人,急三火四地奔过来,甚至还哞哞叫了两声,叫声凄凉,摧人泪下。
甄和尚不顾体面,迎面扑通跪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嘴里不迭声地“亲爹亲爹”叫着,牛犊就开始贪婪地舔舐他的光头。
王二两口子惊得发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喂养的牛犊,居然是死人托生的,一时心里也没了主意,一当甄和尚从地上站起,就忙着询问甄和尚,“不知师傅有何打算?”
“如蒙不弃,我要把家父带走,超度他去西天极乐世界。”甄永信可怜巴巴哀求道。
“那敢情。”王二夫妻正慌着,不知该如何打发这死人托生的畜牲,一听甄和尚要把它带走,巴不得做个顺水人情。
甄和尚说声要替家父叩谢主人喂养之恩,就跪下身,快速给王二夫妇磕了三个响头,站起来转身离去。
那畜牲也像寻到了失散的亲人,紧跟在后面,气宇轩昂地随着去了,王家人也为没怎么费力,就打发掉一头孽障而暗自庆幸。
傍晚回到庙里,甄永信把山门关好,又匆匆下山,径直来到山下王家村郝屠夫家,说是熊岳的一家财主施舍了一头牛犊,求他明天上山宰掉,以便在后天佛祖的祭日用来祭祀。
第二天,郝屠夫带着刀斧上山,三下五除二,动作简捷麻利,一会儿工夫,牛犊就变成一堆鲜肉。
为了得到一张牛皮,郝屠夫不怕出力,在寺外挖掘一个深坑,把牛下水倒进去埋掉。
一切都有让甄和尚满意。
以后的几天,四空寺上空就笼罩着浓郁的肉香。几个进山上香的娘儿们,下山后甚至造谣,说庙里大殿后的石台上,晾晒着肉干一类的东西。
一旦破了戒,甄永信就不计后果地饕餮起来,一日三餐全是牛肉。
煮着吃,蒸着吃,炖了吃,凉拌吃。
仅仅过了十天,脸上就丰润了,体重增加了不少,各种感觉也丰富起来,特别是一到夜晚,结婚时的那种要求,就强烈了,身上某些部位,长时间处于亢奋状态,把他折磨得十分难受,常常大半夜都无法入睡,翻来覆去地在床上折腾,必须靠手和臆念帮忙,才能获得些许安慰。
这种折磨带来的最坏的毛病,就是白天他在女香客身上关注的时间,明显比过去多了些,无论是脸、胸部、臀部,他都比以往任何时候愿意看了,甚至女香客身上散发的粉脂气味,都能让他长时间陶醉,陶醉之余,便是难以实现的种种幻想。
十月初,地了场光后,乡下人开始猫冬。上山进香的,也比平日多了些。
初六下午,一个中年娘儿们,陪着一对儿小两口儿上山进香。在观音像前,他们把头磕了又磕。
甄永信在替他们敲木鱼时,偷看了几眼少妇的脸,觉得颇有几分姿色,性格也算温顺,就留意她们的祷告,隐约中,听出这一家人是来求子的。
小两口儿结婚五年了,新妇至今没有喜。
当一家人起身要走时,甄永信看似随便地开了口:“偶尔的祈祷,不太灵。”
看看一家人停下脚步注意他,他才郑重其事的说,“众神里,送子观音最忙,光临各庙宇的时间也最短,难免关照不到所有祈祷的信众。”
“可有啥法子?师傅。”中年娘儿们急着问。
“法子倒有,”甄永信沉着脸,煞有介事说道,“不过施主得多花些工夫才行。”
“咳,多花工夫算什么?俺有的是时间。”那娘儿们说道。
“那就好办了。”甄永信扫了一眼新妇,中肯劝道,“要是施主肯在庙里住上一段时间,送子观音下凡时,就能近水楼台,先得照应。”
“呀!吓死我啦。你看这些神胎。”新妇听罢,倒吸了一口冷气,“我宁肯不要孩子。”
“其实,也没什么,”甄永信仍沉着脸,慢条斯理地说,“家属可以陪伴,跟在家里没什么两样。
“行,我来陪你。”年轻的丈夫挺身而出。
“那可不中,”甄永信说,“观音送子时,最忌讳男施主在旁边,那会惊着送子观音的。”
“我陪着,总可以了吧?”中年娘儿们抢着说。
“那倒无妨。”甄永信说。
当一家人询问具体做法时,甄永信就指导这家人如何用门板,在耳房里搭起一张临时床铺,是给求子新妇睡觉用的,又拿两扇门板,在东厢房里搭起一张临时床铺,是给陪护新妇的中年娘儿们用的。
一切布置妥当,就让当丈夫的回家取来两床铺盖,叮嘱他别忘了一日三餐,把饭送到庙里,而且必须是素食。
最后,甄永信就把新妇单独留在禅房,把送子观音下凡时应注意的事项,亲自向她嘱咐了一遍,特别强调,观音下凡时,无论出现什么情况,都不能吱声的。
“你一旦吱声,就不灵了。”甄和尚说道。
入夜后的时间过得太慢。甄永信躺在床上,一边等候山下村庄隐约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一边静听隔壁的动静,一边抱怨时间过得太慢。
估计二更将过,他就实在打熬不住了,翻身下床,轻手轻脚,在一团漆黑的僧房里挪动,凭记忆,打开米柜,钻身进去,拨开机关,缩着身子,潜入耳房。
耳房里岑寂无声,没有他预想的酣声。他移步到新妇床边时,极轻的脚步声倒是刺耳闹心。
在床边,他听见新妇惊悸的喘气声,知道新妇一直未睡。
欲念的炽火燎烤着他,顾不得多想,就把手伸进新妇的被窝,触摸到被捉住的小蜻蛙一样战栗而凝滑的肌肤。
“唉,别怕,小宝贝,观音菩萨派我送子来啦。”
说着,就把新妇的裤子,从腰间褪到下部,而后掀开被子……
正在节骨眼儿上,刹那间,“啊”的一声凄凉的鬼叫,惊得他头皮发麻,跌落地上,跌落的瞬间,明显感到一排利器从他头顶,一直划到下巴。
落地时,甄永信脊梁骨里冒出的冷气,冻得他像被人推进了冰窟,来不及多想,爬起来,赶紧潜回自己的僧房,手忙脚乱地要把衣服穿好,可这些简单的衣裳啊,却突然一下子变得难以对付,怎么也穿不妥当。
这时,耳房里的新妇,又一声紧似一声地鬼哭狼嚎,声音尖厉得吓人,住在东厢房的中年妇人,闻声破门而出,尖声尖气地一叠声问出了什么事?一边直跑到耳房门口,用力撞开门。
新妇这会儿,就猫叫春一样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儿,就告状,说道,“那秃驴要欺负我。”
中年妇女听过,立时就奔到正殿门前,手擂脚踹,破口大骂,让甄永信把门打开。
“你这秃驴,该死的王八,我就知道你花花肠子,不怀好意,也就一直没敢睡觉,果不其然,你这王八犊子,我挠死你,一把火烧了你这鳖庙,快出来!”
“女施主息怒。出家人夜里不会女客,这是佛门的规矩。”甄和尚一边忙着哆哆嗦嗦往腿上穿裤子,下边用身子紧依着门,生怕这发泼的娘儿们把门撞碎。
“放你娘的狗屁,亏你还能说出口,你个不得好死的缺德鬼。”那娘儿们骂道。
闹腾了一会儿,眼见和尚不肯开门,那娘儿们就怂恿新妇,“走,下山找人去!回来和他算帐!”
在确信两个女人趁夜下山后,甄永信顾不上多想,拽出枕头下那包银子,装进褡裢,匆匆出了山门,顺着那条往常到熊岳城卖药的小路,奔了过去。
将要翻过西山岭,听见远处山路上传来人呼狗叫的声音。回头看时,一行火把,跳动着往庙里奔去,又过了地会儿,庙堂里蹿出一道火光。
甄永信满心惊悸地向火光照耀下的寺院投去最后一眼,转身朝四空寺相反的方向,不停地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