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的老火锅很是出名,只是对于大部分外地人来说,或许都不清楚老火锅的那个“老”字到底意味着什么,有的人会以为是这家店面的年份老,也有人以为是这种做法传统。然而对于几乎所有渝州本地人来说,都知道,这个“老”字意味着的是老油的重复使用。
一道好的火锅底料,里面的香料大概有十七八种,单纯的熬煮一次两次,很多香料压根不能入味儿,所以就有了这种取火锅上面的老油反复利用的做法。
有的店面会解释这样的做法并非为了节约成本,而是为了最大限度的满足顾客的味蕾,而且对于回收老油也有一整套自己卫生的标准流程。
这种说法要是换到楚城幕重生前的2022年,他或许会相信,但也仅限于某些口碑店面。可在这个地沟油和口水油当道的2005年,谁要信了谁就是傻逼。
而且这种东西吧,反复熬煮利用以后,香确实香,可是不能细想。因为一旦想到自己面前的这锅火锅底料是别人吃过的,哪怕就算经历了所谓的洗油等流程,可一想到别人的唾沫曾经在这里面遨游过,心里还是会感到不适。
小六今晚请吃的就是火锅,之所以在楚城幕等人都赶到以后还没能上桌,就是因为他让厨房这边买了新鲜的牛油和香料啥的重新熬制底料。
今晚吃的食材啥的,都是小六自己带过来的,饭店这边就相当于出了个场地和人手。虽然这么做有点侮辱人和砸招牌,不过看在钱的份上,店家这边还是愉快的接受了,毕竟对方给得实在是太多了。
小六跟宁歆谈了几年恋爱,要说收获了多少还真说不上,可在食物安全这一块,却还是有了不少了解。在深山老林里要是吃得不干净,那搞不好可是会要命的。
好在小六到底是来请客的,虽然晚了点儿,倒也没有耽误多久。楚城幕挂断盛翛然的电话后不多一会儿,饭店这边就开始安排上菜。
吃饭的地点被安排在了院子的葡萄架下面,大理石面的餐桌花了不少功夫才从屋里被搬了出来,八角形的火锅铜盆被擦拭得油光可鉴,毛肚,鸭肠,鹅肠,鸭血,鸭血等渝州人吃火锅必点的食材也被早早端上了桌。
院子的四方亮起了几盏高瓦数的白炽灯,秋后那不多的小飞虫被吸引了过去,撞得灯罩啪啪作响,倒也不用担心他们会飞到锅里。
今天这个院子被小六包了下来,厨房那边忙完以后,店家老板就和几个打工的丘二一起坐到院子角落的阴影里,散了几颗烟,小小声的闲聊了起来。远远看去,除了能看见几个忽明忽暗的小红点儿,也就偶尔能听到几句带着渝州把子的脏话从那边传出来。
赖琰晴看起来一副青葱少年的模样,似乎只要是女孩子对他笑笑都会脸红的模样。可到了酒桌上,却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举止间很是得体和大方,直把几个对他不是很熟悉的寝室哥哥们看得直愣神。
今晚喝的酒是小六自己从家里带过来的泡酒,泡的桑葚和葡萄,酸酸甜甜的口感还算不错,可度数着实不低。
用小六的话说,他本来是打算把他老子泡的人参酒拿过来的,结果等到打算从里面舀酒的时候,注意到里面的人参似乎不太对劲,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几条根须俱全的所谓长白山野人参居然是土人参。
那玩意儿虽然也有补气血的作用,不过最大的功用却是通乳。怕把几位当哥哥的喝出乳汁来,所以他才换了家里常用的桑葚和葡萄酒。
“各位哥哥!”往各自的酒杯里都倒好了紫红色的酒液,小六摩挲了一会儿手里的酒杯,突然站起身,冲在座的几位寝室哥哥说道。
楚城幕等人见赖琰晴端着酒杯站了起来,相互看了一眼,也跟着端起酒杯站了起来。这种时候,别管开不开车的,这一杯酒是怎么也不会落下。
看到众人都很给面子的站了起来,赖琰晴捏着酒杯,环顾了众人一眼,轻声说道:
“小六嘴笨,再加上以前还有些结巴,所以在这方面一直都不太擅长。可今晚以后,和几位哥哥就江湖路远,山高水长了,小六还是得说几句。”
楚城幕等人闻言笑了笑,不管是黑着脸的太铭还是玩世不恭的王洛京,这会儿脸上的笑容都变得温和起来,纷纷举了一下酒杯,示意小六继续往下说。
小六见状,也是朝众人回举了一下杯,这才用略带遗憾的语气继续说道:
“有时候我也不太清楚是自己太过敏感,还是有些矫情。”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在我高中毕业那一年,当我们结束高考那一天,当全班的同学都沉浸在《朋友》的旋律中,当大家都主动和老师拥抱,哭得稀里哗啦时,在所有人中,似乎只有我意识到了,这一别以后,我和班上那六十多名同学,今生或许再无交集。”
“那时候的我,因为结巴的缘故,虽然成绩很不错,却没有少被班上的同学欺负和嘲笑。所以当大家都眼角带泪的时候,我没有哭,当大家相互在同学录上留下联系方式时,我没有留,当大家都和教导了我们三年的老师拥抱告别时,我转身离开了教室。”
“若是说,我当初最后悔什么,就是后悔高中毕业时没能和所有人好好的告个别,只带走了宁歆和我的书包。若是说,我现在最遗憾什么,应该是之前的两年大学经历和各位哥哥越走越远,几乎没有多少时间好好的联络一下感情,而这次我却只能带走我的行李,甚至没了宁歆。”
听闻赖琰晴两次提到宁歆,站在楚城幕身侧的李容仔细的看了看赖琰晴的神色,似乎想通过他的面部表情,看出他是否有觉得心痛或是难过。可从小六那双琥珀色的双眸里,除了深深的遗憾和淡淡的解脱以外,并没有太多属于男女情感上的色彩。
看到小六几句话说完,情绪似乎有些不稳,楚城幕笑了笑,绕过李容,走到赖琰晴身后,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轻声说道:
“小六言重了,大学对于你我而言,本就是一个从五湖四海凑到一起生活学习的所在。有了这么个平台,并不等于大家就非得一起扎堆不可,你有你的活法,我们也有我们的活法。你觉得应该多花时间和我们相处,可又怎知我们没有在羡慕你的潇洒和洒脱?”
“而且相比其它寝室,我们302的卧龙凤雏属实是太多了一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也都有自己的活法,这点对你,对我都一样。所以别说自己的大学生涯有什么遗憾,我们只是选择了自己更愿意选择的道路。”
听到楚城幕来了一句卧龙凤雏,寝室里的其他几人,都不由轻笑出声。确实相比其它男生宿舍,302的妖孽属实是太多了一些,哪怕是现在还关在监狱里的朱可夫,当初做的事儿也不是普通学生敢做的。
被楚城幕拍了拍肩膀,再加上被他这么一打岔,赖琰晴的情绪果然稳定了不少。
抬头感激的看了身后的楚城幕一眼,赖琰晴,再次举起酒杯,勉力笑了笑,冲众人轻声说道:
“三哥说的道理我都懂,所以对于我来说,这只是遗憾。现在想想,当初寝室的集体活动,我好像就参加了一次联谊寝室,以及帮老大追求虞桑也,就再也没有参加过别的了。”
楚城幕闻言,貌似不经意的看了一眼太铭和王洛京,见两人都微微有些动容,心中不由摇了摇头,却笑道:
“后来我们也没有再组织什么寝室的集体活动了不是?老王组织一次丰都旅游,我不也没去成?别想这么多,好歹我们不还一起参加了这么多次升旗仪式和晨操?这也勉强算是集体活动了吧?”
赖琰晴闻言却摇了摇头,低下了脑袋,低声回答道:
“如果可以的话,其实我也想和三哥还有二哥一起搞天籁,我唱歌其实也唱得挺好的。”
“如果可以的话,其实我也想和四哥一起躲在草丛里,看看零点行动时,那些警察扑空时的傻样。”
“如果可以的话,其实当初五哥被困在别人家壁橱里的时候,我很想去他在的那家楼下帮他扔石头砸玻璃。”
“如果可以的话,其实我也想跟着老大一起参加学生会,参加校园里的各种活动,而不是把自己所有的时间都扑在了宁歆身上。”
“休学一年,对于我来说,明年的这个时候再回到学校,各位哥哥恐怕大部分时间都不会再留在学校里了,再想和各位哥哥见面,更是不容易。”
“在渝华待了两年多,让我回忆我的大学生涯我都做了些什么,似乎除了那山间的清澈小溪和永无止境的林间小路,就再也没有别的。”
言罢,赖琰晴再次直直的举起酒杯,抬起头冲众人说道:
“各位哥哥,小六从不后悔认识了你们,可小六遗憾没有花费时间和精力同你们好好相处!来,哥几个,走一个,敬我们即将逝去的青春!”
即将逝去的青春?楚城幕闻言微微一笑,把手里的酒杯和赖琰晴碰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老子的青春早在高中毕业那年就跑没影儿了啊!
赖琰晴一番声情并茂的说辞,对于心思早就熟透了的楚城幕来说,并无太多的影响。可对于其它几个才二十一二十二岁的年轻男孩子来说,却实在是太过有杀伤力。哪怕是王洛京这种早就混得油盐不进的老油条,也不知想起了啥,突然有些暗自神伤。饭桌上的气氛,一时间反倒是沉默了起来。
眼看这偌大的院子里,除了火锅底料被煮沸以后的咕嘟嘟响动以及秋风吹过葡萄架的沙沙声,就再没了别的声音,给自己烫了一张毛肚的楚城幕,在桌子上用膝盖碰了碰另一侧的王洛京,这气氛要是再这么闷下去,今晚小六这场散伙宴怕是又得留下遗憾了。
王洛京到底是满嘴跑火车的混不吝性格,被楚城幕碰了一下膝盖,也马上回过了神,把自己身前的酒杯倒满了酒,冲赖琰晴笑嘻嘻的说道:
“之前我们过来的时候,说到这个月底的全校足球赛,老二那个倒霉催的把三哥报了上去,让我突然想到了前几天和渝州出租车的哥的聊天了。当时我还和他杠了起来,结果我杠赢了。”
一听王洛京这倒霉催的开口就说起足球赛的事儿,楚城幕又忍不住恶狠狠的瞪了身旁的李容一眼,却听赖琰晴饶有兴趣的问了一句聊什么了,又只得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王洛京这边,却又发现一直闷声吃菜的太铭吃菜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摆明一副感兴趣的模样。
拿起酒杯和赖琰晴碰了一下,王洛京嘿嘿一笑,把桑葚酒一口闷掉,道:
“嘿嘿嘿,当时咱不是聊起2002年世界杯出线么?当时那的士司机就气得不行,说是偌大一个中国,十三亿人口,就挑不出十一个能踢球的?要他说,就去监狱里挑20来岁的年轻人,教他们四年足球,要是踢进了世界杯,就释放出狱,要是踢不进,就回来枪毙。”
楚城幕闻言点了点头,这种想法他之前也有过,相信大多数对中国足球恨其不争的球迷,恐怕都有过类似的想法。
说实话,2002年世界杯中国队能出线,除了这一届的球员本身就比较强以外,还有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日韩作为主办方,没有参与亚洲小组赛。若是小组赛里有这两支队伍,中国队是否能出线,恐怕还是得打个问号。毕竟这支球队进入世界杯以后,是一球未进就被灰溜溜的踢了回来。
“这想法多少有些天方夜谭的感觉,可如果真的能这么实施的话,我感觉搞不好真比国足那帮孙子踢得更好,你怎么和他杠的?”李容显然也有过类似的想法,王洛京话音刚落,就见他也拿起分酒器往自己的酒杯里倒满了桑葚酒,问道。
王洛京闻言,晒然一笑,道:
“二哥啊二哥,这种话外行人说说也就罢了,你足球踢得可不差,难道不知道术业有专攻?”
“20岁的死刑犯真那么好使,那干嘛不挑一群聪明点儿的,教他们四年数学,四年以后要是证明不出来哥德巴赫猜想,解不了费马定理,得不了菲尔兹奖,就特么统统拉去枪毙?”
“再挑一群更加聪明点儿的,教他们四年物理,四年以后要是搞不出光刻机,研究不出来常温超导,弄不出可控核聚变,就全特么枪毙!”
“二哥,你猜他们做不做得到?死刑犯要是真那么好用,还花在足球上搞鸡毛,征服太阳系,冲出银河系可就全靠他们了,你说是不是这道理?”
李容闻言,一口把杯中的桑葚酒喝掉,摸了摸下巴,正待回答,却突然感觉身旁一道森冷的目光扫了过来。
“三哥,你干嘛?”
“你足球踢得很好?”楚城幕收回目光,笑眯眯的拿起了面前100ML的分酒器,问道。
“嗯?还行吧!我高中时是校队的。不是我说,我踢球那会儿,每次球场边上都站满了各种小女生,有人帮拿毛巾,有人帮递矿泉水……”李容闻言点了点头,带着几丝得意,回答道。
楚城幕一听,笑眯眯的神色瞬间收敛了下去,再次换上了恶狠狠的表情,把手里的分酒器嘭的砸到了李容面前,怒道:
“那你特么报名的时候不把你自己报上去,把我填上去是几个意思?你告诉我你是失误,我看你小子就是想看我笑话!老子之前还差点信了,给我喝!”
“呃,三哥,这可是二两……”李容看了看面前还剩下来大半的玻璃杯,咽了咽口水,哭兮兮的回答道。
“你喝不喝?”
“喝,我喝还不行么?可三哥,我那会儿真不知道你不会踢足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