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许敬出现在市政府家属大院门口,楚城幕有些小小的意外,示意还没开始提速的苟东赐把车靠边停下。
对于许季平的作为,楚城幕是打心里感到腻歪,可这种感官却还不至于转嫁到许敬身上。
他历来都是这样一个人,每个人在他的内心都是单独存在的。先对这个人有了他本身的感官和认知以后,才会因为别人的影响对这个人产生些微喜好上的偏差,而且这种影响所产生的偏差也微乎其微。
“大半夜的,你怎么跑云城来了?什么时候来的?”楚城幕跳下车,走到绿化带边上,看了一眼穿着军绿色夹克外套,笑得犹如一个小痞子一般的许敬,问道。
小痞子嘴角翘了翘,借着身后昏黄的路灯,仔细的打量了一下楚城幕的神色,笑了笑道:
“我还以为你不会愿意见我,来了有一会儿了,我姐告诉我你来云城了,我给曼蔓打了个电话,她跟我说你在这边,我就过来了。”
楚城幕闻言,没有问许敬干嘛不进去,只是用拳头轻轻的锤了锤他的肩膀,笑道:
“今天怎么尽遇见这样的事儿?你老子是你老子,你是你!当初我才认识你的时候没有因为太铭影响了对你的感官,到现在也不会因为你家老子而对你产生恶感。怎么?这是过来见你二伯了?”
许敬被楚城幕锤了锤肩膀,也反手锤了锤他的肩膀,笑道:
“不是,我是专门过来见你的,昨天发生那样的事情,我回家以后越想心里越不踏实,就趁我老子睡下了,悄悄开车过来的,晚点还得回去。现在才十点不到,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
楚城幕闻言,抬手看了看表,点了点头,道:“去酒吧?这边我可不太熟,你有什么好推荐的没?”
许敬闻言却摇了摇头,指着路边阴影里的改装牧马人,说道:
“我买了些老山城过来,就在车上,随便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就行了,今晚要是还去酒吧,就别想回去了。要是让我老子知道我私底下过来找你,这老家伙还不知道会怎么叽歪。”
楚城幕闻言却神色古怪的笑了笑,道:“怎么又换回这个车了?要不要打个赌?”
“赌什么?”许敬看了看楚城幕的神色,有些莫名其妙的回答道。
“赌你家老子知道你过来找我了,你要是不信,现在打个电话回家,看他是醒的还是睡着的?”楚城幕掏出手机,对许敬比划了一下,笑道。
许敬闻言,思索了片刻,才摇了摇头,笑道:
“不用赌,我爸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睡眠很浅,晚上稍微有点动静就会惊醒。到现在还没给我打个电话过来,搞不好还真像你说的那般!楚城幕,你一天天和这些比咱们年纪大了一轮多的人打交道,累不累?”
楚城幕闻言,点了点头,扭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大院道闸,苦笑道:
“挺累人的,以前还因为这种琢磨人心的事儿积攒了不少负面情绪,想找个地方释放都找不到,最近倒是有些习惯了。刚才曼蔓她老子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我不也忍了?哈哈,上车跟上我!我知道一个地方适合喝酒。”
半个小时后,锦江宾馆附近的南河河畔,两个大男生各自在附近的停车场停好了车,提溜着一箱老山城在河堤上找了一根长椅坐了下来。
把易拉罐外的胶层封膜撕开,许敬递了一个易拉罐给楚城幕,又拿出一个抛给了站在不远处的苟东赐,左右打量了一下,用手扒拉了下垂到面前的垂柳,又勾着脖子往下看了看,笑道:“这里是码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秀气的码头。”
楚城幕闻言点了点头,也左右打量了一番,心里有些明了许敬的意思,因为面前这条所谓的河实在是太窄了,就这么宽点儿的河面上,还弄出一个码头来,不是秀气是什么?而且右手那边似乎还有一个小小的公园,此刻还能看见有几对隐隐绰绰的身影似乎坐在条凳上谈情说爱,这要是换在渝州,怕是屁股都能烫起泡。
收回张望的目光,楚城幕笑道:
“应该是吧?我上次来这边吃饭的时候无意间挂到了一眼。你也别说什么秀气,长江大河自然有它的雄美,蜀州独有的秀丽也是我们渝州学不来的,那些名川大山就不说了,光说这气候,就问你羡不羡慕?”
许敬闻言,先是习惯性的撇了撇嘴,满脸不屑的样子,典型一副渝州崽儿不服气的模样,可看到楚城幕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又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
“儿还不羡慕,要不是我的家业都在渝州,我都有心来这边定居了。渝州那夏天贼寄吧热,冬天瞎鸡儿冷的鬼天气,是特么人待的地方么?今天下午我买菜回家的时候,顺道去洗车,往引擎盖上打了个鸡蛋,特么居然煎熟了,还是溏心的。”
楚城幕看许敬这贼兮兮的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啪的一下揭开了易拉罐,喝了一口啤酒,说道:
“以后估计你很长时间都会在云城待着了,真要有心在这边定居,倒是可以考虑先买一套房子。对了,怎么又把你的古墓丽影开上了?我打折卖你的领航员呢?你那破车连个窗户玻璃都没有。”
许敬听楚城幕再次问起了他的车,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对准打开的易拉罐,咕咚咚的大喝了一口,用手背擦了擦嘴角,说道:
“别提了,昨天你们走了以后,我和许胖子吵了一架。当时都还好好的,后来许胖子听说我不给他打工了,就把我的零用钱给停了,还说领航员是花他的钱买的,我一气之下就把车换回来了。过几天我就去把车窗玻璃给弄上,渝州这天气开车不开空调,怕是要中暑。”
“至于买房子嘛!现在我兜里这几个钱儿是肯定不够的,以后我自己就是修房子的,我还担心这个?”
楚城幕闻言,微微摇了摇头,道:“你以为为啥曼市长给出的住房补贴这么高?新城区位于市区边缘,铁路新村周边在哪?在特么内环附近,你还指着自己开发的房子自己住?在那周边起来之前,干啥都不方便。话说,你现在算是和你爸闹翻了?”
许敬闻言,点了点头,一仰头把剩余那点啤酒一口喝掉,随手把易拉罐捏扁,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呼出一口酒气,道:“楚城幕,我如果和你说,我并不知道我爸搞的那份所谓的大礼是用来和你做切割的,你信么?”
楚城幕闻言,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道:“我信,你要是提前知道,就不会二逼呵呵的跑我面前嘚瑟了。你许敬虽然偶尔会犯愣,但绝对不是傻子,傻子可考不上渝华,当然,愣子却干得出大学上了一半突然退学这种事情。
“你妹!能不提这事儿了么?老子已经拿到学位证了,现在是正儿八经的本科毕业生。谁跟你似的,还特么在大学里熬着,有时候看你天天几头跑,我都替你累得慌!”许敬站起身,把手里捏扁的易拉罐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又坐回了楚城幕身旁,弯腰拿了个老山城,吐了口酒气,骂道。
楚城幕见许敬几口就喝完了一个啤酒,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笑了笑,道:
“别喝太急了,老山城虽然度数很低,喝急了也一样醉人,你不晚点儿还要回渝州么?说起来,你拿了哪个大学的学位证?”
许敬闻言,果然只是拿起新开的啤酒浅浅的抿了一口,左右看了一眼路过的行人,凑到楚城幕耳边,带着几分得意,压低声音说道:“渝州大学!”
“我特么,渝州大学可是重本,你怎么拿到的?”楚城幕闻言,很是意外的问道,一开始,他还以为许敬只是拿了个野鸡大学的学位证。
“嘿嘿嘿,反正我家的文具厂也开不下去了,我把一条印刷的生产线捐给了渝州大学,他们不是刚合并了几所分校么?正好校企印刷厂缺少生产线。虽然老了点儿,但他们拿去印刷点儿校内刊物还是够用了。”许敬嘿嘿一笑,很是得意道。
楚城幕闻言,拿起易拉罐喝了一口,看着身侧得意洋洋的小子,轻笑了下,道:
“你倒是会物以致用,老许其实真没必要和我玩小心眼的,如果是你在和我搭档,相信很多事情都会好办得多。或许在你爸眼里,我是什么好处都拿光了,可他却没看见,我为了你许敬,岂止是上了一层保险?”
“现在把这事儿搞得鸡毛鸭血的,弄得大家都挺尴尬!其实今天下午和曼蔓她老子吃饭的时候,我也当着他的面儿说过,我对新公司没想法,即使他不肯支持你们去搞旧城改造,你们也可以去你二伯那里拿到项目。”
说着话,楚城幕放下了易拉罐,看了一眼身旁沉默不语的许敬,双手撑在长椅上,背靠椅背,抬头透过垂柳,看了看漫天的繁星,又叹了口气道:
“我帮你的出发点肯定是因为咱俩的友谊,可之所以愿意帮你这么多,除了我俩本身的友谊,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你爸当初在我面前表现出的那股子舔犊情深。我又是一个做事儿喜欢考虑很多的人,所以才把这个事情方方面面都利用上了。”
许敬听到楚城幕嘴里的许伯伯不知不觉中已经变成了老许,心知身侧这个大男生和自家老爸的关系是再也回不去了,换句话说,楚城幕伤心了。而摧毁这一切的人,正是自家那个机关算尽的老头子。
许敬感觉自己的嘴里干涩的厉害,又拿起啤酒狠狠的灌了一大口,斟酌了一会儿,才说道:
“我爸,我爸的意思是,觉得你太过强势,压根就没和他商量,就直接把事情给办了。在他看来,你这是先斩后奏,利用他时日无多,强迫他在二伯面前低头。他因为我妈的事儿耿耿于怀了半辈子,眼看黄土都埋到眉毛了,却被你这个小辈利用了一回。”
楚城幕闻言,略带嘲讽的轻笑了下,道:
“利用?以前每当我回忆起那次在陈功华的冷暖池里,你爸和我那番暖心的对话,我内心的某个角落,都会感觉暖暖的,可他现在却亲手把这份暖意给摧毁了。可能你不知道,当初可是他自己亲口说的,让我负责去找新赛道,别的他啥也不管,只负责出钱就好,现在却和我来这么一出。”
“再说了,这次的事情我之前一点消息都不知道,自然无法提前做全盘规划和你爸商量,这种事情能怪我么?等到推动起来的时候,就已经形成惯性,根本停不下来!因为一旦停下来,不仅仅是你的利益会受损,我在其中穿针引线,又会得罪多少人?”
“如果我因为顾忌你爸的感受,而选择了不去联系你二伯,那到时候你的公司成立以后,曼市长用完了你,就随手把你丢垃圾堆里不管了,你以后的利益谁来保障?别以为他做不出来这种事情,我现在算是看出来了,在这人眼里,商人都是工具!”
“哎……楚城幕,你说,赚钱的目的是什么?”双手撑在膝盖上,闷闷的拿起易拉罐喝了一口,许敬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问道。
“赚钱啊?”楚城幕闻言,用眼角瞥了低垂着的头的许敬一眼,想了想,又接着说道:
“别人赚钱的目的是什么我不清楚,但就我自己而言,其实哪怕我现在就停下公司扩张的脚步,对于我本人而言,这辈子已经可以过上很富足的生活了。可到现在我也不愿意停下脚步,我想可能是因为我想去看一看不曾见过的风景吧!”
“在这个基础上,再让我身边愿意和我站在一起的人,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目前看来,这一点有点难,因为幸福这个东西,压根就不是可以用金钱去衡量的,因为生活中谁都会遇见很多与金钱无关的烦恼。”
“如果将来还能把事业做得更大一些,我希望我这个人,能对自己的血脉,自己的传承,自己的民族,尽一份绵薄之力。”
说完话,楚城幕扭头打量了一下周边那独属于人间的点点星火。也不知两年后,这些灯火,是否还能如数亮起,也不知那更遥远的北方,又有几人能留下性命!不管怎样,我都愿意勉力一试!因为只有这样,才不枉我重活一回啊!
拿起易拉罐和沉默不语的许敬碰了一下,楚城幕轻笑了下,道:
“说得有些多了,可能是这两天憋得太狠了,也有可能是觉得你的各方面和我比较接近,所以你问起,我才愿意和你分享一些我内心的想法,虽然看起来可能有些好笑,但我就是这么想的。”
许敬把剩下的啤酒又一口喝掉,再次吐出几分酒气,隐约带着几分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崇拜,扭头看了看身侧仰望星空的大男生,轻声说道:
“这话,要是别人说,我不信,还觉得矫情!可如果是你说,我信!从我知道你敢开着大卡车堵决堤那天开始,我就信你!楚城幕,我也说句矫情的话,这辈子能认识你,是我许敬的幸运!”
楚城幕闻言,侧头看了看金发的小痞子,笑了笑,对他举了举手里的易拉罐,回道:“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