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维维明显也听见了车子的对话,回头看了看还在车尾后备箱方向的楚城幕,怕打算了自家老子的思路,压低嗓音问道:“楚城幕,你觉得戴远航这样是为了什么?”
楚城幕闻言思索了一下,然后伸出一个手指,横放到自己喉咙上,作出一副害怕惊恐的样子,退后两步,轻声道:“你不要过来啊!”
“哈哈,和你说正经的呢,你这人……”常维维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以为楚城幕在逗自己开心,随即意识到面前这个大男生可不像这么体贴的人,忙压住了笑声,想了想,又说道:“你是说他通过伤害自己来……”
“维维,你什么时候到的?这位就是楚老板?”一个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常维维的笑声惊醒了在车内思考的常山,只见他回头往常维维的方向看去,除了看见自家女儿的身影,还隐约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生正和自家女儿说着什么,忙打开车门,从车里钻了出来,笑道。
“爸,我介绍一下,这就是楚城幕,他的事情我已经和你说过太多了,就不必介绍了吧?楚城幕,这是我爸,常山。”常维维一看常山走了过来,忙上前两步,伸手揽住了他一条胳膊,然后冲两人分别介绍道。
“常书记,幸会。”楚城幕上前了一步,主动伸出了右手。
“楚老板,幸会幸会,本来说今天中午我做东的,结果发生了这个事儿,实在是不好意思了。”常山握住了楚城幕的右手,轻轻的上下摇晃了一下。
楚城幕这还是第一次和常家的这个掌舵人面对面打交道,眼前这个瘦削的男子个子不算太高,比起常维维也就不过高了一个头顶的样子,看起来差不多有一米七多一点儿,没有留大背头或是干部头,一头短发只是单纯的剪短,并没有什么固定的发型。
不过人保养得还算不错,比起那个仿若老农民一般的常湖,看起来倒是年轻了不少。只是楚城幕和他握手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手心有些发热,看起来最近似乎身体有些抱恙。
“这次我回来,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和常书记见个面,至于在哪见面,吃什么,倒是不用那么在意了。”楚城幕礼貌的笑了笑,收回了手,微微欠了欠身,道。
“你刚才吃饭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常维维突然打岔道。
“维维,别这么没礼貌,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常山一听常维维打岔,马上就马下了脸,不过却没有几分责备的意思,语气里反倒是带着几分宠溺。
“大人?楚城幕的年纪还没我大呢!”常维维皱了皱鼻子,不服气道。
“这……”常山有些尴尬的看了楚城幕一眼,这大男生的气度实在是太稳了,再加上了解过对方的背景以后,常山本能的就把楚城幕当做了同辈人对待,哪知自家女儿一说破,这才意识到把楚城幕归结为“大人”,似乎有些不妥。
“常书记,我们各论各的。”楚城幕已经有些习惯于这种状况了,都不带思考一下,就笑了笑,道。
“行,各论各的,楚老板,陪我走走?”常山任由女儿挽着胳膊,另一只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
楚城幕看了看常山手做指的方向,正是滨江路,想到自己的车也还在滨江路上,反正也得往那边走一趟,于是微微点了点头,道:“我正好也想和常书记熟悉一下。”
看到三人往滨江路的方向走去,黑色的奥迪A6忙打了一下转向,悄无声息的跟在了三人身后。
常山轻微的咳嗽了两声,松开了常维维扶住自己的手,打量了一下街道四周,轻声说道:
“我大概是十五年前来的津城,那时候这个地段还不是批发市场,我没记错的话,这里以前应该是鱼市才对,附近的渔民打了鱼,都集中到这里来售卖,至于滨江路什么的,更是影儿都没有,就一大片土坡。”
楚城幕闻言,有些不太明白常山突然聊起这些老黄历干嘛,却还是应道:“常书记,其实我也不津城本地人,不过我倒有几个同学说过,这边以前有几个国企厂房,那会儿效益还不错。”
常山闻言笑了笑,指着临近滨江路的几个小区,用手划了个圈子,道:
“就是在这一片了,除了那个和军队还有合同的三零三七被服厂,其它厂子早就没了。当初吃大锅饭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后来改革的时候,津城人也是真穷,连个牵头集资的人都找不出来,银行想放贷也放不出去,这些适应不了开放道路的老家伙啊,就早早退出了舞台。”
说着话,三人已经来到了滨江路,常山看了看红绿灯,抬腿往公路对面的江边走去,指着长江的对面,说道:
“九五年,津城对面那个汽水厂被渝州的孟氏集团给收购了大部分股份,至此,津城基本上就失去了大部分可以称为中大型企业的单位。这也是戴远航那个电子厂在津城能受到这么多扶持的主要原因,津城实在是太需要一个本土企业来做支撑了。”
说完话,楚城幕和常山父女俩已经走到了江边,楚城幕顺着常山刚才胳膊所指的方向看去,那边一个新兴的工业园区正在拔地而起。
这应该是这一届政府班子从沿海城市拉过来的投资,早前沿海城市面临企业转型,一些需要密集型劳作的企业就搬迁到了内陆城市,渝州不算接得最多的城市,不过也多少吃到了一些红利。
“所以,这就是没人给远航电子背书了的主要原因?”绕了个大圈子,楚城幕有些明了常山想表达什么了,物以稀为贵嘛,现在既然有了这么多可以替代的企业,戴远航自然就从区政府眼里的亲儿子,变得可有可无了。
“差不多吧,我的亲戚兄弟,手伸得太长,可眼皮子又太浅,这一点,我还想和楚老板道个歉。”常山微微退后半步,不是很明显的躬了躬身。
楚城幕如今倒不需要像当初戴远航给自己鞠躬道谢那般,需要在常山面前特别在意这些场面上的东西,却还是微微侧过了半个身子,摇了摇头道:
“常书记,言重了,我从来都没有记恨过这个事情。严格说起来,我并没有遭受什么损失,而且那时候我本就有从里面撤股的意思,倒是一不小心把常三叔他们给坑进去了,该说抱歉的人是我才对。以后我们还需要多走动,不如此事儿,我们就此揭过?”
常山闻言,看了看楚城幕的神色,这小家伙说话做事儿可真是滴水不漏,明明听自家姑娘说,他当初听到自家的兄弟姐妹掉进坑里的时候,可是连眼泪都笑出来了,现在还反倒和自己说,他感到抱歉?不过多走动嘛,倒是可以多走动走动。
“那就揭过吧!不是我为我的亲戚遮掩什么,其实远航电子这些年一直就有这种不规范的操作,不过一直被区里帮他把事儿给平了。就拿前两年来说,因为DVD压货款的事儿,渝州的电子城,官司都打到我这里来了,后来好不容易给他搞了个和解,哪知道今年又开始了。不过好在他又来了这么一次,常家才不至于损失太多。”
常山踱步走到了一棵桂花树的树荫下,找了一根石质长椅坐下,示意楚城幕过来挨着自己坐,然后又拍了拍身侧的另一面,示意常维维坐下,轻轻的咳嗽了两声,说道。
楚城幕隔着常山大概三十来厘米的距离坐下,听到他说起压货款的事儿,就不由想起了那个内裤夹屁股缝里的手机店老板娘,好笑的摇摇头,道:
“当初我前前后后拿了好几百万帮他还账,结果他把账做得一塌糊涂,弄得查账的会计硬是查了差不多一个月,结果还是让他钻了空子。我一直以为那些名单上的全是借他钱的散户,现在想想,应该就是电子城那批被他压了货款的小贩了。”
“楚老板,今天的事情你也看见了,你是商人,如果换你易地而处,你会做怎样的选择?”常山微微侧过头,看着身侧的大男生,轻声问道。
楚城幕闻言,想都没想就拒绝道:“常书记,这种事情,你问我一个外人,我怕是不太好给您一个答复,我感觉,您与其问我,还不如和家里的亲戚商量一下该怎么处理才是。”
常山见楚城幕想置身事外,无奈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在他看不见的角度,伸手拍了拍常维维的手背,低声说道:“我这帮亲戚,你不也见识过了?他们这辈子除了记得个犯错要挨打,别的啥也没学会。当初要不是他们一头热的非要扎进去,又哪有今天这些事情?”
常维维收到常山的暗示,从常山身侧探了个脑袋出来,小小声的央求道:
“楚城幕,做生意,我们这家人也还凑合,可涉及到需要眼光的东西,特别是涉及到他们不懂的东西,就经常容易犯傻。你就随便说说,我们也就随便听听了,即使说得不好听,我和爸爸也不会介意的。”
楚城幕闻言,无奈的瞅了常维维一眼,大人说话,你一个小孩儿插什么嘴,却见常维维冲自己吐了吐舌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只得思考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常书记,我这话可能不太好听,你叫我易地而处,我实在是易地不了。如果换我面临这种情况,最大的可能就是直接请个律师团陪戴远航一直玩到底。而我本身,实在是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和他打交道。”
常山闻言,侧头看了看闺女,常维维会意的微微冲他点了点头,意思是楚城幕所言非虚。
“那就抛开以前发生的事情,单说今天。我和戴远航打交道的次数并不多,抛开公事儿,私下和他几乎没有交集,所以对他的了解,可能不是那么全面。”常山想了想,道。
“今天啊!”楚城幕掏出香烟,在常维维恨恨的目光中,递了一颗给常山,然后自己啪的把烟点上,这才继续说道:“今天这事儿,以我对戴远航的了解,他是一个很有韧性的人,不会那么轻易走上绝路,这一点,从刚才医院的血液报告就能看出来。”
常山接过香烟,放到眼前看了看,也不顾女儿的反对,把烟给点上,刚抽了一口,就咳嗽出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咳嗽,又继续说道:“你的意思是,他在虚张声势?”
楚城幕却摇了摇头,道:“不是虚张声势,而是在做垂死前的挣扎,向所有人传递一个消息,他戴远航,豁出去了,马上就要咬人了。”
“他今天就是在演一出谁都能一眼看破的戏。对外,他可以拿着煤气中毒全家自杀这事儿作为噱头,作为引爆舆论的爆点。反正以这年头政府的公信力来说,说啥,老百姓都不太会信,这一点是针对常书记你的。”
“对内,他摆出这副姿态,是想警告那些对他虎视眈眈的人,他戴远航连妻子女儿都能下得去手,那些想对他进行施暴的人,最好能考虑一下,能不能担得起他戴远航拼命。”
常山听到楚城幕说起拼命两个字,脸色不由有些奇怪,控制了好一会儿也没控制住表情,略带鄙夷的说道:“拼命?拼别人的命?”
楚城幕闻言一乐,笑道:“可不是么?”
“那你对这事儿是什么意见?”常山继续问道。
楚城幕笑了笑,道:“我不说了,戴远航是个很有韧性的人么?别让他彻底失去希望就行。”
常山闻言,捏着香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主动冲楚城幕伸出了右手,笑道:
“楚老板,我还有事要安排一下,今天我就先失陪了。等到这次事了,我再搞个家宴,到时候还请你务必赏脸,你和维维是大学校友,双方父母理应多走动走动,你说呢?”
楚城幕握住常山的手,轻轻的上下摇了摇,笑道:“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