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
大雪已经下了一天一夜。天寒地冻,一片素白。
风雪如刀,割在陈风渡的身上,鲜血染红了青石阶梯,蜿蜒着伸向远处的朱红大门。
冰冷似钻入骨髓,冻得陈风渡面色惨白。
陈风渡艰难抬脚,一步一步走到大门前,叩响了大门的门钹。
咚咚咚……
咚咚咚……
几声后,一声吱呀的开门声穿入耳中。
见眼前之人满身被鲜血染红,开门的弟子被吓一跳,认真打量陈风渡一眼,忽然瞳孔收缩,随即焦急大声冲宗门内叫喊。
“陈师弟回来啦,陈师弟回来啦。”
……
“陈师弟回来了?伤势怎么样?”
陈风渡的卧室里,青年脚步匆忙略带关切的问道。
“黄鼠狼给鸡拜年了?”陈风渡暗想,见到青年身影,只是平淡回道,“还好,没大碍。”
“你们几个,快去把宗内最好的补身药物取来,为陈师弟熬上……”
“是,执事。”
陈风渡本来想阻止拒绝,听到执事二字,差点呛出一口。
“你什么时候当上执事了?”
在云山宗,执事是权力仅次于宗主的象征,为宗主的代言人,也基本上是下一任宗主的继承者。
“陈师弟这就有所不知了,前些天宗主和诸位长老有事,集体去南方诸境了。宗内需要一个统管一切事物的人,大师兄实力超群,当之无愧就被选为执事了。”一旁一个弟子上前说道,说完不忘对着一旁的青年露出讨好的神情。
“还真是哪都有马屁精。”陈风渡心中吐槽,嘴上却尴尬地挤出一丝笑意,对着青年道,“刘师兄,恭喜了。”
“只是帮助宗门处理事情的苦力罢了,应该的。”说完,嘴上显出得意,微微扬起了身子。
随后问道,“听说你是从禁区里回来的?”
陈风渡点点头,“我是因被北渊阁追杀……”
“你是不是还从禁区带出来一只玉狮子?”
陈风渡心中咯噔一声,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身边另一个弟子抢先回答了去。
“是的,今早陈师弟亲口所说。”
回头瞟了一眼抢答者,正是昨天一直在照顾自己的那位弟子,此刻这名弟子也是一脸谄媚的对着执事,陈风渡心中才恍悟大骂。
“好家伙,感情一直照顾我就是为了套我话呢。”陈风渡心中暗自不爽,本来告知那些内容是让其告知宗主,原来宗主并不在,一切都抖给了这个老对头刘平阳。
“师弟,那玉狮子在哪里?”
“师兄,这狮子来历诡异,我会上交,但不是此时,一切原因后面我会禀告宗主的。”
“现在我是执事,你交给我等同于交给宗主。”
“宗主是宗主,你是你。”
青年皱皱眉头,语气变得冷漠。
“陈师弟,有些话要想好再出口,擅闯禁区,私自带出禁区之物,你知道是什么罪罚吗?”
“宗主不在,什么责罚,等宗主回来,我都接受。”
‘哼。’青年发出一声阴冷笑声,拂袖离去。
几名本来自愿来照顾陈风渡的弟子,见状,纷纷退出,连同药物也一齐撤走。
“牛”
……
一日后
……
“陈风渡,你可知错?”
高山之上,殿堂之内,一身华服的青年冷冷质问道。
青年裹了一身大红色袍子,袍子上五彩点缀,袖满了九兽争斗场景,代表了此时云山宗的最高威严,在裹在袍子里的,此刻是一张忍不住发出得意神色的脸。
他的目光俯视着台下的少年。
这少年便是两天前浑身鲜血回来的陈风渡。
“我不知。”
“那你为什么私自离开宗门?”
“出去采药,是宗主授许我的权利,你没资格过问。”
陈风渡回怼道。
“那你又为什么私入禁区?”
“路上遇到北渊阁的人,被追杀了。”
“被追杀的时候,还能顺手寻得一只玉狮子?”
殿上的青年哈哈大笑,“怎么?没话了?北渊阁,被追杀,以前你是修行的天才,现在,你倒变成编故事的天才了。”
“你没资格审我,我也不会认错。”陈风渡平淡回道,他知道,哪怕现在解释,也不可能解释清楚。
听到此言,台下一片哗然。
刘平阳已经是云山宗代宗主,如此回怼……
见陈风渡语气强硬,青年发出一声冷笑。
“弟子陈风渡,不守宗规,擅入荒古禁区,按宗规,罚没个人之物,鞭刑十日,即日执行。”
“你不认也没关系,先执行再说。来人……”
鞭刑十日!
即日执行?
嘶~
听到惩罚,殿下再度喧哗。
“那鞭子可不是一般鞭子,上面嵌入利石,一鞭下去,恐怕皮开肉绽,寻常之人骨头更是都可能被打碎。”
“这能怪谁?还不是他自己出言不逊。”
而且此刻的陈风渡,身体仍未好转,虚弱不堪,还能禁受的住这鞭刑吗。
众人看着陈风渡,略带怜悯。
陈风渡,怎么说也是曾经云山宗的第一天才。
众多人回忆起三年前陈风渡刚加入宗门的场景,对于云山宗来说,每年都会招纳新弟子进入修习,三年前陈风渡是加入宗门年纪最小的弟子,只有十一岁。
按照寻常弟子的修行路径,,三年入门,三年炼体,再过三年就能踏入凝气三四层,且其中充满各种坎坷,每一步都并不是绝对把握的,对于天赋一般的人来说,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凝集起体内凝气。
而陈风渡仅仅用了不到两年,就从入门到了凝气五层,天赋之强让人惊骇不止,也因此成为宗门长老和宗主最为得意的门下弟子。
“如果按照他本来的实力发展,现在恐怕实力已经不在执事之下了。可惜了。”
这一切,在一年前戛然而止……
云山宗与北渊阁素来矛盾不休,一年前达到顶峰,一时间两门派死伤无数,危机四伏。
矛盾最尖锐时,云山宗宗主被伏击,寡不敌众,退避到了宗规严令禁止进入的荒古禁区之中。
数名长老皆是身负重伤,被缠斗无法脱身。关键时刻陈风渡飞身奔入禁区之中……
后来,陈风渡和宗主一齐出来,回到宗门时陈风渡遍地鳞伤,因为伤势严重,陈风渡陷入昏迷数日,清醒后也只需要每月涂抹药物。
那一天,原本实力更强的北渊阁,忽然就此停手,从北疆消失。
“陈风渡这么有恃无恐,会不会是因为当初是他救了宗主?”
“怎么可能?当年围攻宗主的是一群凝气六层之上的人,实力骇人,陈风渡虽是天才,但是也只有凝气五层。”
危机之后,陈风渡成了废躯,丹田出现碎纹,衰弱时凝气都难以聚起,最厉害时也只能勉强达到凝气两层。
如果陈风渡当年没有受此伤,此时站在大殿之上,作为执事代为掌管全宗的,也许就不是宗门大师兄刘平阳了。
此时大殿上,众人围聚注视着陈风渡。
“倘若我还是一年前的那个陈风渡,你敢如此对我吗?”陈风渡心中暗暗道。
“鞭刑十日,大师兄,你可真敢说出口。”陈风渡嘲讽道。
“陈风渡,你仗着当年抵抗北渊阁的功绩,这一年来自视甚高,肆意妄为,作为一个废人而不自知。宗主和宗门长老已经如此宽厚待你,你却不知收敛,甚至开始违背宗门禁令,擅闯禁区,带出禁区之物,你知道如果你把禁区里的怪物引出来,会对宗门造成多大灾难吗?”
说罢,身体迅速移向陈风渡,掌上强大的凝气幻化出一团波光,猛然钳制住陈风渡的脖颈。
与此同时,刘平阳贴着陈风渡耳语道,“小师弟,你把玉狮子交出来,鞭刑十日就免了。”
“休想。”
陈风渡喘着粗气,眼神却依旧坚毅,死死注视着刘平阳。
“不顾全宗生死的混账,还不认错。”刘平阳大声训斥道,一掌将起击飞数丈。
“你是不是刚刚在我身上什么也没探查到,恼羞成怒了?”陈风渡爬起来,抹了抹嘴角的血。
刘平阳素来与自己不合,而且荒古禁区虽然凶险,但是能带出的东西大多蕴含天地灵气,对修行大有裨益,刘平阳不过是想借机扣下宝物而已。
陈风渡不想给他,自然也不会给他。
被北渊阁追杀之时,生死关头,陈风渡感觉到一股扑天威压凌空而降,强大的冲击力将自己震昏在地。再醒来时,北渊阁的弟子已经消失不见。
残存在身边的除了断刃残木,还有这么一只玉狮子。
这玉狮子,他再熟悉不过。他的思绪飘然到十七年前。
“小风,你的分数下来了,你的录取通知书也下来了,恭喜你高考大获全胜。你看,这是我跟你爸特意为你挑选的礼物,玉狮子,庆祝你的成功。”
“哥哥,加油,高考那么难你都赢了,这次你一定还能赢的。”
十七年前,陈风渡还在一个普通家庭,父母开小饭店,妹妹小升初,自己则趁高考结束独自一人前往省外旅游,在海边时忽遇海啸,在海水无穷无尽的力量面前,他挣扎着努力游向岸边,却越游越远,被一次一次的海水拖拽拉入无尽深渊。
只是在沉入海底时,他却清楚的看见一副离奇的画面。
他能看见父母在在观看新闻上的海啸灾害报道,也看到了父母得知自己成为那次海啸被列入失踪名单,握着玉狮子的手因为痛苦而颤抖,他还看见知道真相后的妹妹,对着自己买给她的小熊玩具,一遍一遍地委屈哭泣声。
他看到一幕幕无比真实的发生着,但是伸手却什么也触摸不到的事情。
“哥哥,高考那么难你都赢了,这次你一定还能赢的,加油。”
妹妹说完加油后,泣不成声。
他想冲上去抱抱妹妹,抱抱父母,告诉他们,自己还活着,没事,一切都如常,但……
这道恐怖的力量,并没有就此停下,在力量的撕扯下,陈风渡逐渐意识模糊,再醒来时,已经是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
他没有聪明的头脑,也没有过人的意志,但每一步努力,都是在荆棘中一步步走出,本是大学门前最后的临终一脚,命运却狠狠给他踹了回去。因此,陈风渡感到愤怒。
十七年,第一次总算有了和之前记忆相勾连的东西。
所以,这玉狮子他绝不会给刘平阳。
“玉狮子虽然是我从荒古禁区带出来的,却不能给你,你也没资格占有这东西。至于原因,我日后自会亲自向宗主解释。”
陈风渡决然道,语气坚定。
众人目光转向陈风渡,虽然伤痕累累,此刻眼前之人却神情坚毅,傲然于众。众人恍惚,好像一年前那个绝世天才又回来了。
刘平阳脸色变得难堪,怒色道,“不知好歹,来人,给我押去执行鞭刑。”
听到执事命令,几个弟子跃跃欲试。
不过陈风渡面色却越发从容冷淡,他只扫了一眼大殿,脚步上前的几名弟子立马被吓得后退回去。
明明此刻陈风渡虚弱不堪,此刻众人却感觉到,从陈风渡眼神中发出的寒意,竟让自己全身涌出一阵恐惧感。
“刘师兄,你排除异己未免太过心急了。”陈风渡冷声说道。
一句话抛出,殿下喧哗声一阵压过一阵,部分人被陈风渡的言论刺激,联想到刘平阳连日提拔谄媚之人,纷纷开始躁动不满。
“陈师弟毕竟是为宗门立下许多功劳的人,鞭刑十日,就是要他命,即使擅闯禁区,也罪不至死吧?
“嘘,现在大师兄是执事,代为掌管一切宗门事务,小声点。”
“大师兄做的对,这种嚣张之徒留着也是祸害,死了拉倒。”
“你这种奸险弟子才应该死了拉倒。”
“你说谁呢?你找死?”
“你试试?”
大殿之下,有些人实在看不下眼,有些人本就看不惯刘平阳,纷纷不满地在台下指责,和支持刘平阳的人形成对峙,甚至欲要动手,场面瞬间剑拔弩张。
刘平阳心中顿觉不妙,自己为代宗主这些天,为了站稳脚跟,提拔一些谄媚之人,本来就有相当一部分人不服。
遂连忙大声道,“好,陈风渡,看得出下面有人对你的惩罚不满意,放心,你的罪责我会传消息给宗主,让宗主定夺,如何责罚全凭宗主命令。台下如果有谁不满,欢迎随时来找我,不得喧哗,退场!”
“私下找你?呵呵,还能回来吗?”陈风渡心中暗骂,然后忍住身体的疼痛,大步向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