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话语声伴着阵阵兽吼,震彻山谷,惊起一阵飞鸟,啸月将一丝魔气运转至双目之间,不由心神一震,只见远处三五百人骑狼跨虎,如长龙一般浩浩荡荡,直奔此处而来,那为首的两个一胖一瘦,各跨一只金鬃雄狮,俱是满面凶神恶煞。
啸月扪心自问,他自出了山村以来,便入了这绿林道,虽不曾做这杀人越货的买卖,可也曾见识过自家那位结拜“大哥”如何处置那些“肉票”,其实无外乎是些斩人手脚,毁人耳目之类的手段,虽看似狠辣血腥,叫人心惊胆寒,可时日既久,便也习惯了,况且若与他那夜屠村之时所造的惨景相比,也只算得相形见绌。
归根到底,他路啸月与李黑龙不过是杀生害命的凶徒,暴起杀人时也多是一刀了事,干净利落,可此刻啸月分明见那骑雄狮的胖子掌中正自擎着半条烤的焦黑,遍布齿痕的……人腿?
灾荒之年,易子而食……
自割其肉,贩以充饥……
昔日攻读之时,他也曾在古籍之中见到如此记载,心道那乱世必是人间地狱一般,今日见此实景,只觉脏腑之中一阵翻江倒海,奈何眼下有旁人在此,若是发作,倒污了自家名头,故而也只得在心中权且忍耐,可那面上仍不见半点厌恶之色。
片刻之后,那一票人马赫然已至近前,但见那为首的瘦高汉子仍坐在雄狮背上,朝着李黑龙微微抱拳,瓮声瓮气吐出句话来。
“几位当家,少见啊。”
啸月正欲还礼,不经意间微微侧目,却见那李黑龙独目之中似有些轻蔑之意,又见那对面敞心露怀的胖子举着那半条人腿,在众人眼前一晃,嘿嘿憨笑出声,目光落处,正在自家那位三哥燕虎的身上。
燕虎虽是憨厚,可到底是草莽出身,又兼脾性火爆,被他人这般挑衅,便猛然自一旁喽啰手中夺过自己那一柄长矛,朝着人群大喝一声:“呔!你这腌臜货笑些什么?来来来!你我二人先大战三百回合,了一了这往日冤仇!”
“三弟!”不待对方回应,李黑龙便转头一瞪,悍然开口:“今日是我绿林大聚!为的是共抗官军,同举大事,你那些仇怨,暂且忍了吧!”
“大哥!”此言一出,燕虎憋闷半晌,满面通红,一对环眼仍是死死盯住对面那人,恨恨道:“俺知道此刻该大局为重,可……可俺偏偏咽不下这口恶气!狠不能捅上他百八十个透明窟窿!”
话至尽处,燕虎一双眼目之中几乎便要落下泪来,当真有些凄苦怆然之意。
见他如此,啸月便附在他耳边低声道:“三哥,灭门仇家只在眼前,小弟知你心中怒火中烧,可毕竟同属绿林,不好撕破脸面,不如且忍一时,待大事一过,你两家仇怨,自有小弟与你做主!”
燕虎虽心中不忿,可却并非不识大体,听他这话,恨恨剜了那胖子一眼,将掌中长矛随手一丢,回归本位。
燕虎能有今日这般冲动,其实也在啸月预料之内,在这山中日久,那旧时往事啸月也听了不少,都说三当家老实敦厚,若非被人害了家眷,其实未必上山落草。
而那行凶之人,众人却皆闭口不提,也是啸月往日里找他喝酒,从那醉言醉语之中推敲出些蛛丝马迹。
如今看来,他那杀满门的仇家正是眼前这两兄弟。
这两人虽有诨号,却不知原本姓名,那瘦高的只唤作“寅山君”,原是个江湖杂耍驯兽,有些武艺的艺人,矮胖的被称作“人厨子”,却原来真是个厨子,二人也不知哪里人士,何方结拜,却在一座山头上打下座家业来,聚起大票人马,素常的打家劫舍,拦路求财,但有些不应的,只掳上山去,使尖刀剖心挖腹,将那人肉或煮或蒸,只做山中食粮,余下些内脏下水,也便宜了他那满山的豺狼虎豹。
二人见了李黑龙之面,皆是悍然一笑,领手下众人挎下坐骑,那瘦高的拱手说一句。
“李瞎子,我兄弟来的迟了,莫怪!”
这话,却叫在场的都捏了把冷汗,李黑龙平日里最是听不得人说些什么瞎,盲,失目之类的话,平日山寨里无心失口的喽啰兵丁也不知被他杀了多少,今日却有人敢明目张胆大叫他李瞎子?
其实李黑龙心中杀怒之意已起,只是如今正是绿林大聚,况且往后与官军为敌,也少不得这二人,故此才将面色变了几变,拱了拱手。
“兄弟说哪里话?你二人肯来相助便是与虎添翼!”
二人正自寒暄,旁边那矮胖的却一把拉住啸月,上看下看,前看后看,似得了个稀罕物件似的把他看了个结结实实,才嘿嘿一笑。
“你这小子哪里来的?我先前怎么不曾见你?”
见他肥头大耳满脸凶相,啸月虽心中有些嫌恶,可面上仍是拱手道:“小弟近日新到山中,二位哥哥自然不曾得知。”
“哦?想来你这小辈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黑龙山四当家了?”那寅山君说着,也凑过来打量啸月,又抬手在那臂膀上捏了捏,低低声说一句:“倒是个白白净净的俊品人物,只是忒瘦了些,实在没肉,还不够我那宝贝饱餐一顿,不中吃,不中吃!”
啸月正欲开口,忽又听远处一声高喊:“怕只怕你将条性命搭进去,也还吃他不得!”
众人抬头往远处看,却是两家兵马合在一处,乌压压似天边黑云一般席卷而来,那李黑龙见之不禁大笑:“哈哈,人齐了!”
这番来的,却正是那白蟒山,连云山两山寨主,那二人一个武将打扮,却不见丝毫英武之气,一个文生模样,却没有半分儒雅风度,据啸月所知,这二人其实本事不济,只是前辈打下些家业交付,因此才有些营生度日,可若说攻打却也难的很,那白蟒山蛇虫鼠蚁,五毒俱全,连云山山高万仞,易守难攻,时日既久,他二人在江湖之上也渐有了些名气,如今算是绿林之中有名有号的人物。
二人见了李黑龙,各自行礼,而后却又各自朝啸月拱手,道一声多些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啸月略略思忖道:“我先前与二位素不相识,何来的救命之恩?”
“路少侠你有所不知~”那文生模样的凑在啸月身前说:“你前日结果的那两个官差乃是朝廷钦派来征缴我等绿林人士的,原本在这黑龙山败后,打算往朝廷搬些救兵再来与我二人厮杀的,不想事不得成,反被路少侠结果了,是以说你与我二人其实有救命之恩,我二人这番正是为报此恩而来。”
话毕,白芊芊愤愤之声却传入耳。
“这话说的好听,却不见得真心实意!”
“虽不是真心,可这救命之恩却是实打实的。”啸月嘿嘿一笑:“他二人也算是省事的,若都如此,往后的事便好办了,可惜啊~”
“怎么?你要饶了这两个?”
“既然答应帮忙,饶是饶不得了。”啸月淡淡道:“只是到时叫他两个死的干脆些吧。”
说完,二人便各自没了动静,这话本是心念传音,满山凡夫俗子自不曾听见,只顾着杀猪宰羊,大摆酒宴,以备来日大战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