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们!备三才大试!”
“得令!!!”
此令一出,这厅中数十个喽啰小军俱是齐齐呼和,而后便如群鸟穿林,四散而开,有用净水泼地洒扫规整,有搬来长桌条凳搭手助脚,有呼来喝去拿酒取肉,眼见一时之间忙作一团,却是井然有序,丝毫不乱,隐隐之中竟有几分行军作仗之势。
“兄弟瞧着这黑龙山军纪如何?”二当家缓步来到啸月身前,低言默语,幽幽问道。
“严整有素,行事有纲,如此,方可似这般分毫不乱,井井有条,想来这必是二当家的功劳了。”
“功劳实不敢当,不过……”言至此处,这二当家眼中竟有一丝不甘之意:“不怕兄弟笑话,愚兄我虽是寒门文士出身,却自小胸怀安邦报国之志,恨不能提三尺青锋,杀敌斩将列阵在前,奈何造化弄人,终不得偿所愿,因此才将那诸般用兵之道,各式阵法图解记于心中,只盼有朝一日能成此大愿,眼下这情形,实是可悲,可叹,兄弟你可知,你这一身虎胆,一把钢刀,好不羡煞我书生。”
“兄长你如此言语,便不怕……”
余下半句,啸月未曾明言,只以狼顾之态回望那虎皮大椅之上不怒自威的独目之人。
“这便是兄弟你说笑了,大当家是何许人也?一把大刀威震江湖,豪气盖世天下无双,又岂会与我这书生一般见识?”
“哈哈~既如此,还望兄长小心为上,先前所言若有半点被大当家知晓,到时,又该如何是好?”
啸月一声反问,之后便再不理睬,但心下却又暗暗将那二当家咒骂一通。
他虽是一届书生出身,对这绿林道中事也只是道听途说,略知一二,但唯有一点却在年幼之时便在书中见过,自此铭刻在心,这绿林众人虽是看似无规无矩,想杀便杀想剐便剐,全然摸不透其秉性所在,但无论占山为王的山贼草寇,剪径截道的土匪恶霸,偷鸡摸狗的小偷小盗,图财害命的水鬼船霸,皆以“忠义”二字当先。
此忠非忠于朝廷君王,非忠于天地尊长,乃是忠于那绿林之规,金兰之谊,歃血之约。
此义非正气浩然之义,非万古长存之义,乃是为兄弟手足两肋插刀,赴刀山火海。
而那二当家先前所言,便是意欲叫他问出一句话。
既有如此胸怀抱负,却又因何流落青山,落草为寇?
若他当真如此问了,那言下之意,便是叫这二当家循着胸中抱负,另投他处,如此一来,不守行规铁律,不尊结义兄长,是为不忠,离间兄弟情分,教唆手足反目,是为不义,如此不忠不义之人,日后凡是绿林中人,见者皆可杀之,名正而言顺。
所幸啸月略知其中根由,若非如此,今日岂非要被这厅中一干山贼草寇围而杀之?
却说那二当家孔霖见此情形,先是一愣,而后面皮之上便是似笑非笑,略带了一丝狡黠诡诈之意,只道那小子身形已远,未有察觉,却不知啸月有一身狼族血脉,耳聪目明,远胜常人,更兼知其用心之险诡,着意之阴毒,又岂能不时时查探,刻刻防备?
那一抹笑意分明半是讥讽,半是阴狠,其心其意,不言自明。
周遭各处准备停当,一众喽啰小军依旧两边肃立,一条长桌将这厅内一分做二,其上铜钱赌盘,骨牌筹码,一应赌具尽皆齐备,更有些投壶,促织之类流传于王公大臣之间的稀罕物件竟也现身于此。
二当家见准备停当,方才缓缓开口:“听闻兄弟昔日里曾是饱读诗书之人,在下便要斗胆发问了,依兄弟之见,这天下众生如云,黎民百姓日日奔波劳碌,不停不歇,所为何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啸月朗声开言,目视众人,面目之中依稀可见些书生意气,神采飞扬:“行商坐贾之人,所求不过财源广进,加官进爵之人,所望不过财禄丰厚,行乞讨饭之人不足温饱,却仍求一饭之恩,身登九五之人富有四海,但只望民富国丰,故而依在下愚见,这世上众生纷纭如沧海一粟,所求不过一个利字。”
“兄弟不愧为饱学之士,那为兄长的便要问了,若要取利,当以何法?”
“自然便是赌~”
啸月心知这二当家言下之意便是要他说出个“赌”字,故而先一步将其点破。
“皇者赌而用谋,则山河可得,兵者赌而行险,则战事可胜,书生赌而厚学,则功名可就,黎民赌而用心,则财利可收。”
“哈哈,高见,高见!”那二当家笑言:“兄弟既知如此,想必也是通晓赌术了?”
“只是见过,却未曾探明其中究竟。”
“那今日愚兄便陪你赌上一赌,好叫兄弟你明了这其中深浅。”二当家一言至此,那面上笑意不禁一变:“这三才大试之中,‘人’字一试,试的便是这普天之下的众生取利之术,赌,兄弟可敢应下?”
“有何不敢?”啸月淡淡一笑,也不与他客套,便坐在那长桌之上。
“如此便好,兄弟是客,这赌斗之法,便由你来选。”
得此一言,啸月更不曾谦让,跳下桌台,假意将那长桌之上一应赌具看了又看,半晌之后方才开口:“唉,在下不过一介书生,这许多赌具先前从未见过,更不知其规则如何,不过若说以这铜钱做赌,听音辨数的赌法,倒也见过几次,不如便以此做赌如何?”
“全凭兄弟~”
此话一出,那厅内一众喽啰便立时一阵交头接耳,悉悉索索之声不断不绝,那二当家虽是面上不曾有变,心中却早已乐开了花。
他虽自称是寒门文士出身,但若知其底细,便可明了,昔年落草之前也曾做了一富户大家的管家,总理账房财务,大小事宜,故而与这黄白财帛之物多有往来,闲来无事便以那无足轻重的铜钱做赌为局,时至今日,已是浸淫此道多年,便是那些号称“赌鬼”“赌王”的,在他手下也唯有败而俯首,今日又焉能输给一个乳臭未干的狂生后辈?
赌局既启,二人对面而坐,手下喽啰各取来一盘铜钱,一具龟甲,两把尖刀与一幅写着单双二字赌盘,而后便立于一旁,静观局势变化。
若说这以铜钱为质的赌局,原是有多种赌法,但瞧着这般阵仗,此处赌的便是这单双变化,此法虽看似简洁明了,却也暗藏玄机。
“兄弟,此试分三局,先赢两场者为胜,你看,你我二人谁先谁后?”
“年长者为尊,二当家既长我些年岁,便是在下兄长,自然是您先请~”
“如此,愚兄便在此献丑了!”
二当家也不迟疑,双掌在那长桌之上一拍,那一盘铜钱便被震的飞起,再使那龟甲一捞,数枚铜钱便已置于其内,而后又是一番轻描淡写一般的筛动,方才将那龟甲与其中铜钱一并放下,问一句:“兄弟,可曾听出是单是双?”
“嘶……”先前,蚩尤已将那其中单双之数告知啸月,然他此刻却仍是倒吸一口凉气,半晌方答:“小弟初涉赌局,实是没有那般听声断数之能,故此斗胆……”
啸月起身,手中微一吐力,将那尖刀稳稳扎在个“单”字上。
“哈哈哈哈~”此情此景,二当家不禁大笑出声,半晌方止:“兄弟,这便是你不走运了!”
言罢,将那龟甲一倾,其中铜钱顺势而落排在长桌之上,共有八枚。
“唉!二当家到底是老江湖啊!”啸月微微拱手:“小弟佩服,佩服~”
“诶~~~兄弟此言差矣!赌场之上何来江湖之说?愚兄有此小胜,不过侥幸而已,侥幸而已~~~”
“你这小妖到底行是不行?”啸月肩头之上,一只雪狐眸中紫光莹莹,以心念传声问到:“本公主见你方才胸有成竹,原本以为你这小妖有什么奇异本领,不料想竟输给了这区区凡人?”
“先示敌以弱,才可扮猪吃虎。”啸月回道:“只是此后要公主殿下出手相助了。”
“笑话!本公主先前便说过,想看的是你这小妖被这群酒囊饭袋般的凡人乱刀分尸之景!又为何要出手助你?”
“这话原是不假~”白芊芊耳畔,啸月似是朗笑出声:“若公主殿下不愿相助,那在下今日唯有殒命于此,殿下您自然可凭一身修为安然离去,可您与我这不成器的小妖日日在这深山之中厮混,孤男寡女共处一处,况殿下您如此清新脱俗,不染凡尘,在下又如此粗野不堪,若说你我二人之间无事发生,又有几人会信?是日后传扬出去,恐于公主殿下名节不利啊~”
“你……”
那一尾雪狐似嗔似怒,周身妖气立时四散而开,眼见便要现出化身,将这胆敢要挟她的小妖一掌毙了,可方欲暴起发作,却又无意之间环顾四周,便悄然将那一身妖气杀意一并收了。
如此行事,非是不重自身名节,可这正厅之内,林林总总约有百十余人,高阶正座之上更有三个为首的,若是此时现身,必得将这一应人等一并杀了,如此方可瞒藏行迹,可若在此大动干戈,又怕会引得族中诸位长老大能瞩目,到时便免不得被抓回青丘山去,若真如此?她此次出山又所为何来?
如此半晌,白芊芊方才愤愤低语:“如何助你?”
面不改色,啸月却是在心中长出一口大气,他这套说辞本就是临场起意,本就有些许牵强,若是换做他人,怕是断然不会被说动,可偏巧此番牵强之辞又是与这涉世未深的小妖女说的,这才有了一丝侥幸罢了。
“你稍后……&**@#¥)&*”
心念之下一番低语,一抹笑意悄然浮上啸月嘴角:“唉,方才一把细细想来,一则小弟时运不济,二则,二当家的赌术实在高超,小弟甘拜下风,来!且看下局如何?”
“贤弟,听愚兄一劝~”二当家轻捋末髯,一派风轻云淡:“这三场赌局,贤弟你已输其一,余下的两场……不是愚兄夸口,若真使出真本事来,你必不可胜,不若自认为负,待愚兄与我那三弟和大哥好生商议一番,说不得他二人会买贤弟你的面子,卖个破绽给你,到时你仍不失我黑龙山宾客之位,不知贤弟你意下如何?”
“二当家此番盛意,小弟心领了~”啸月假作欣然之态,冷冷一笑。
“诚如二当家方才所言,这余下两场,小弟已是必输,本该是就此愿赌服输,可偏巧小弟天生便有这不信命的恶习,越是命悬一线,越要以命相搏,小弟横竖是一输,然不肯舍命相搏,又怎知结果如何?还望二当家的成全,由着小弟任性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