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六年,边地营寨,楚栩雁随军的第三年。
北疆除了建国的北狄还存在不少部落,他们之间内斗不断,却在一件事上出奇的一致,就是深入中原。
边地苦寒,少有沃土,他们自是更想以稼穑为业,定居一地,为争领地常常南下攻城。
北疆是她父兄穷极一生守下的地方,却折于奸臣之手,命丧歹人算计。
她从姐姐那儿学的一身本领,便越发想回北地。于她而言,京城除了在意的人,没什么可留念的。
又是一战告捷,将士稍有休整,楚栩雁独自坐在月下,不自觉握上发热的随心玉。
唤出所念之人,可解思念。
楚栩雁无数次生出这样的念头,只默默放下,她说过不会打扰姐姐,特别特别想她才会用。
但……一直都特别特别想她。
习惯性对着玉石喃喃自语,声音很轻,不敢多说,怕惊扰了姐姐。
唯有一次,破了自己定下的规矩。
那是她来北疆的第三个月,姐姐走后的第九十二天。
第一次跟着上了战场,从暗处转到沙场,多少有些不适,加上主帅判断失误,中了埋伏,她靠着一腔孤勇带着小队人马杀出了重重包围,撕开生路,多日的苦战身心俱疲,待扭转局势再回大营她一病不起。
在营寨生病是极要命的事,本就天天在刀悬颅上的重压之下,加之条件艰苦能用的药不多,靠自己撑着。
裹着冰冷发硬的被子,意识朦胧,手里攥着玉石,半梦半醒间看到了日思夜想的人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哄着,额上冰凉的触感让她贴得更紧,一夜无梦,睡来时嘴里发苦,臂上的伤口也细致包扎好,恍惚记起叫了好多遍姐姐的名字。
她确定思念的人真的来过。
视线再一次落到无瑕的白璧上,心绪翻涌。
手指被陡然升高的温度烫了一下。
感到有人在背后环抱住自己,传来的不只是声音,还有如鼓的心跳。
“姐姐……”楚栩雁突然不敢回头,这场景是她深埋于心底的黄粱梦。
修长的手指节分明,往下探,搭在她手上,虎口与指腹的薄茧的触碰令心尖发痒。
“小栩雁,我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牵动着她的感官,欣喜但眼眶发酸。
姐姐的另一只手轻抚着她的脸颊,声音近在咫尺:“三年又四个月,小栩雁长大了。”
楚栩雁猛地回头,对上苏竹清亮的眸子,一瞬不动地盯着,“姐姐,是一千二百一十四天,我好想你,特别特别想。”
久违的冲动在叫嚣,她起身时抱紧了苏竹的腰身。
……
冷静下来,仍是不敢相信,固执地握着手不放。
“姐姐,我有好多话想说。”楚栩雁眼巴巴地盯着苏竹,生怕她下一秒就不见了。
撞进苏竹温柔的目光中,听到了熟悉的宽慰:“慢慢说,我们还有好长时间。”
她讲起了北地刀般刺骨的寒风,兵书上的推演展于实际,收下自大狂妄的敌军主帅首级,炙烤时浓烈的焦香,夏夜数不尽的星辰……桩桩件件认真专注。
靠着温暖的怀抱多日的疲惫一扫而空。
“还有京城时常来信。”
“月饼哥哥说陛下勤政为民创就盛世,明月阁许久不开张,他既喜又忧,好在哥哥姐姐们各有所长,生活无忧。”
“姚姨和李姨两人比着生意是越做越大,就是姚姨苦恼姐姐不在没人帮她试胭脂了,李姨说没八卦话本都无聊了些,两人一拍即合,天天聚一块,苦了钱贝两头照看着。”
“……”
“吴叔如今是主帅,北疆也有主心骨,父亲的在天之灵也心安。”
她一一说着,忽然听到苏竹问她:“你这些年还好嘛?”
“午夜梦回总是会想起其它事,那个我困于一方并无所求,一心存死却难得偿所愿,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并不好。”
“不过……不一样了。我跟她不一样,我有为之穷尽一生的大志,有支撑的信念和想见的人,一切都很好。”
“我很庆幸能遇到你。”
楚栩雁想起自己第一次见苏竹。
她问自己:“想报仇吗?”
楚栩雁坚定地握住了伸向自己的手,成为她亲手打磨的利剑,不止报仇,还想有能力保护珍视之人。
一样又不一样,她在迷雾中抓住了自己的光,可这光不独属于她,她贪恋这份温暖,想私藏,却不敢吐露想法,永久深埋。
姐姐会救更多人,她们和她一样需要。
她与她都自由如风,随心而动。
……
“姐姐,今天能陪我嘛?”她唯有的一点点私心。
如告别那晚一样两人同榻而眠,有许多话谁都没舍得闭眼。
楚栩雁将那枚白玉与苏竹颈上的玛瑙同握于掌心,不自觉喜笑颜开。
“姐姐,它陪着你真好。”她又一次羡慕送出的那颗玛瑙石。
“姐姐不属于这里,但谢谢你为我停留。”
“不求常相见,但求时常念。”
她抓住了光,也想成为光,光本就自由发烫。
“还记得当时我的祝福语嘛?”苏竹轻声的言语传进楚栩雁心里,那被反复忆起的话涌现:“一岁一礼,一寸欢喜。岁岁年年,万喜万般宜。”
苏竹:“你当时还有答句。”
楚栩雁想起脱口而出的话,有些羞赧,但还是想说:“有姐姐在才欢喜。”
“这话如今我再改改。”苏竹继续道:“岁岁年年,唯愿你欢喜。”
楚栩雁也些哽咽,在依赖的人面前藏不住情绪,幸而有人包容她。
“姐姐,一夜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