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是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窗口边的松木食品橱中有些许兽肉和淡水。靠墙的地方放着一个看上去有些年月的兽皮沙发,虽然破旧却收拾得很干净。
四周一片寂静,似乎房间的主人并不在家。
就在夜伊耸耸肩准备离开时,背后突然传来一声警告:“不要动!别回头!”
随即,夜伊感觉有什么锋利的东西抵在了自己的腰部。
“总算愿意从沙发后面出来了吗,小姐?”
“……你们是什么人!”
“充满好奇心的旅人而已。”
“你撒谎!这里已经整整一年没有其他人路过了。”
“毕竟是我自己制定的路线嘛。穿越荒原与丛林就需要承担相应的风险,却是最快的路径。
既然你这么说,就说明一年前有人路过,对吧?
而且你用了‘其他’这个词,是不是意味着,这个人对你有不同寻常的意义呢?”
“……这种事,与你无关!”
“这样啊。”夜伊转过身,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面前的沃尔珀女孩。
“谁、谁让你动了!”女孩像只刺猬一样死死盯住他,将手里的弓箭拉得更紧。
“是啊,我动了。”夜伊反而蹲下身,直视她的双眼,若无其事地让箭矢对准自己的额头,“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我数三声,离开这里,否则我不客气了!
一,二……”
但脖颈里传来的冰冷让她闭上了嘴。
“过家家结束了,小小姐。”拉普兰德从女孩身后伸出剑,贴在她的脖子上。
“太慢了,拉普兰德,太慢了。”夜伊伸了个懒腰,站起身,顺手取下女孩手里的弓箭,“要是我真的死了怎么办?”
“为什么你还不去死?
为什么你不杀了他呢,小小姐?”
“你们……”
“把剑放下吧,拉普兰德,别把她吓坏了。”
“哈?你什么时候也有资格命令我了?”虽然不爽,但她还是乖乖照做了。
“难道不是一直都有吗?
我想想……雇主、旅伴、救命恩人……这么多身份加在一起,你喊一声主人不过分吧?”
“宰了你哦。”拉普兰德笑眯眯地说道。
“原来如此……”被他们无视的女孩突然低声呢喃道,“你们也是乌萨斯的人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你们是来为那些人报仇的,对吧?!”
夜伊若有所思地眨眨眼,“唔,看来你的故事还挺复杂。
而且,我确实和乌萨斯有点关系。”
“果然……”
“……不过,是那种不死不休的关系。”说着,夜伊把弓箭扔还给女孩。
“你这是……”
“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但至少不那么容易成为敌人。”夜伊随意地说道,“而且,站在你面前的这两位,你一个都打不过。
不过,拿着武器或许会给你一点安全感,有助于提升我们接下来对话的效率。”
“怪人……你们想干什么?”
“交换物资。距离最近的城市还有很远,花时间收集资源会严重拖慢行程。
食物、净水……我们什么都缺。
作为交换,我可以为你提供武器与新的陷阱,以及……为你的义肢提供维修服务。
以物易物,这很公平。
我该怎么称呼你?”
“……红云。”女孩怔怔地看着他,“族人们都叫我红云。”
“还挺好听,”拉普兰德轻佻地点评道,“那你的族人们现在在……”
“拉普兰德!”夜伊打断她的问句,给了她一个责备的眼神。
拉普兰德也自觉失言,“……抱歉。”
如果红云一直和族人生活在一起,那么就没必要用重重陷阱保护自己。何况,附近数里也没有其他人烟。
不管她的族人情况如何,这个问题对她来说都不会太愉快。
“不……其实我早就接受了族人们死去的事实。”红云低着头,眼中流露出些许无助与无奈,“所以能做的只有一件事了。”
“复仇。”夜伊平静地替她说出了那两个字,“难怪你会用那么多陷阱保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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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很难产生一个具备统一核心竞争力的实体,这里更多的是聚落,聚落之间保存松散的联盟关系,也常因各自利益而破裂,在此消彼长的状态下保持着近乎原始的生活步调。
在移动城市掀起开拓风潮前,地缘争夺和部族纠纷已在这片荒野中上演千年,各个聚落迁入,更迭,融合,消失,直到形成了近年的格局。
红云正是在这样的一个聚落里出生的。
原本的生活虽然单调,但遵循相同的逻辑生活对大多数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聚落们都分布在叙拉古控制范围内的少天灾地带,靠种植、狩猎与手工业生活与交换物资。
但很可惜,对红云来说,这样的生活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在她八岁那年,她归属的聚落与某支深入叙拉古荒野的乌萨斯佣兵团发生纠纷,纠纷最终演变为单方面的武力报复,最终以乌萨斯佣兵残忍杀死红云的全部同伴而告终。而叙拉古政府缺乏对荒野地区的控制力及兴趣,这场血案无人提起,很快遭人遗忘。
由于事发时红云尚且年少,乌萨斯人饶恕了她,但红云并没有饶恕这些乌萨斯佣兵。
随后的三年,她不断磨砺自己的狩猎技艺,在荒野中锻炼一切复仇所需要的能力。一年前,她在一场与野兽的搏斗中重伤昏迷,为一名路过的老猎人所救。
为了保住性命,她不得不放弃受伤过重的左臂,而萨科塔老猎人则以曾经的机械师身份赠与她现在使用的义肢。
当红云醒来并认清现实后,她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了身体机能,并克服痛苦,适应了义肢所带来的各种不便。
然后,开始了对落单乌萨斯佣兵的狩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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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云的故事让夜伊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很多人都有一种偏见,乌萨斯人野蛮、暴力、不可理喻。
或许并非所有乌萨斯人都是如此,但对周边国家的受害者来说,过往种种确实足以留下根深蒂固的刻板印象。
这样的刻板印象往往伴随着另一种更加隐蔽也更加牢固的情感,那就是——仇恨。
甚至不需要什么煽动,一旦种子种下,便会飞快地生根发芽。
对于失去希望的人来说,仇恨才是生命的唯一。
复仇,多么美妙的词语。
把夺走自己一切的人的一切全部夺走,光是想到这种可能性就足以令人无比兴奋。
但手刃曾践踏故乡的乌萨斯士兵之一后,夜伊却感到疑惑。
因为这种兴奋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开始感到空虚。
是啊,即便将仇敌全部杀光,他又能得到什么?失去的人已经回不来了,就算能在废墟里重新建起城市,在崭新的街道嗅到一样的泥土气息,也不会是从前那个熟悉的家乡了。
但很快他想明白了,使自己厌倦的,不是复仇。
恰恰相反,是他的复仇还远远不够。
仅仅是摧毁生命实在是太低效了,远远不能满足内心的空虚,因为敌人不会忏悔,因为会忏悔的人已经不配称作敌人。
他还能怎么办?杀死敌人的家人、朋友?摧毁敌人的故乡?
不,不不不。
单纯的暴力无法填补空虚,正如被石头绊倒后,你无法从捶打大地里获得快感。
要做的是夺取。不仅仅是夺走生命,还有信念。
让那些令他失去一切的人眼睁睁看着,他们苦心孤诣经营的东西从荣耀的高塔上狠狠摔下,最终在坚硬的磐岩上砸得粉碎。然后,他会登上那座高塔,用自己的信念给予敌人最大的嘲弄,看着他们在绝望的泥潭里打滚,最终被他们自己设下的沼泽完全吞没。
这个世界是畸形的,那么,它需要这么一柄……不,或许是很多柄手术刀。
可爱的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