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诺顶着乌黑的眼圈坐在床榻上。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阿浅端着铜盆愣在原地。钟离诺轻叹一口气只说没睡好。她不是不想好好休息,只是一闭上双眼就是执吟说的那个‘死’字,真像它说的那样自己和楼弃才是幻境记忆中的主角,那么be剧本不就是两人必须死一个么?
钟离诺想想就头痛,自己历经的那次死亡一点也不好受,只感到浑身的骨头都像被碾碎了一般疼痛,她着实不想再来一次,可是楼弃又该怎么办。
一阵咕咕声在窗边泛起,阿浅支开窗子一只小鸽子站在窗沿处不肯离开。钟离诺不解怎么一大清早的信鸽会来。
“阿浅,你出去吧。”阿浅摆放好铜盆和手帕退出了房中。钟离诺耐心的抱过小鸽子摘下脚环上的纸条: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钟离诺的手掌仿佛被灼烧了一样,这短短的一行诗句可谓把寄信人的思念露骨的表述出来了。
“陆朝元么?他大概不会这样干脆地表白心迹吧...”钟离诺今日突然想搞个清楚,关上窗子把小信鸽放在桌上,自己则裁出一条信纸: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明街巷处静候卿。
“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来。去吧小肥鸽!”钟离诺势在必得,拍拍手把信鸽放飞。
楼弃如约来到刑部,柳荀早就在殿上等他。
“远之,你来的稍晚了些啊,日后要早些怎么着也得早一个时辰吧。”柳荀典型的压榨打工人老板形象,今日也没穿官服,只是一身灰色便衣。
楼弃无语凝噎,他在魔界时早朝晚了也没有人敢言语一声,今日竟然被一个凡人话里话外的指责,自然面上没什么好颜色,但还是努力压制着心中的不爽。
“好了咱们出发吧,我先带你去刘四家附近转转吧。走哇”柳荀一把拉过直挺的楼弃,向外疾步走去。
刑部侧门的两匹马在原地不耐烦的踌躇。柳荀一个翻身跃上马,楼弃也只得上马。
“大人,怎么又不乘轿出门啊?”小衙役喊着问道。柳荀翻了一个白眼:“你拿你的二两银子给我雇轿夫啊,我都穷的叮当响了。”
楼弃心中鄙夷,一个正经职位的朝廷官员竟然连雇轿夫的银钱都没有。
柳荀一边拉动马缰绳一边看着楼弃开口:“你是不是以为我该家财万贯,锦衣玉食啊,本官就住在后庭的侧厢房,连个宅邸都没有哪来的银钱呢,哈哈。”
楼弃皱着眉头不解:“为何?”
柳荀看上去十分肆意爽快一点也不在意细说。“我是布衣出身,若非圣上的赏识我怎么能为民谋福,为世道谋公平呢,小我非我,大我才是。你啊还年轻着,好好悟着吧。驾!”
楼弃看着马上的中年男子眼眸深了几分,‘小我?大我?是何意。’
不肖一炷香两人便来到了刘四居住的咸水巷。一个狭窄幽闭的巷子口若是从长街走过似乎都发现不了,两人穿过一路的泥泞,才来到了刘四的家中。
刘四妻子正在浆洗衣衫,盆中较好的布料看上去就不是他们身上的粗布,可知并不是他们的衣服。
“大姐,你这是找到谋生了?”柳荀站在破败的院中扶起佝偻着身体的妇女。刘四妻子的泪珠噼里啪啦的落下:“柳大人,您是大好人啊。可我们这样的家庭,不能依靠您的接济过活,总归我还能替人浆洗也算是有份银钱可谋。我家的事...”
粗糙带着茧子的手掌握住柳荀的锦衣,楼弃好似可以听到锦布被扯起的抽丝声。
“对不起大姐,我等还未找到线索,可您放心我一定帮您讨个说法。这位是我司新来的楼侍郎,也和我一同负责刘大哥这个案子。”
楼弃颔首。刘四妻子颤颤巍巍的走到楼弃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溅起的尘土飞落在他的锦布鞋面上。
“楼大人,求您帮帮民妇吧,我家的死得冤啊。”呜咽的悲泣声撞入耳畔他却不知该怎么做。柳荀扶起刘四妻子出声安慰:“放心吧大姐,这位大人有些能力。”
刘四妻子眼含泪水的望着楼弃,那种目光就像在看从天而降的神仙。她注意到由于自己的动作让楼弃的鞋面脏了好大一块,立马俯身用粗布袖口去擦拭。
楼弃一惊,后撤一步,放缓了声音:“不必,我会尽力帮你。”
刘四妻子连连叩首,二人又询问了一番才走出了窄巷。
柳荀瞧着若有所思的楼弃:“没见过这种疾苦吧,如若我们不管,就没人会听他们的声音,即便死了亲人受了迫害也只能把苦咽下去。这便是人世。”
楼弃紧蹙眉头:“人世么...”
柳荀拍了拍他的肩头,走到了临街的酒楼。酒楼老板殷勤的上来搭话:“哎呦,柳大人,这位是...”
柳荀按下他拱起的拳:“新上任的楼侍郎。你别在这给我打马虎眼,过来继续聊聊刘四的案子。”酒楼老板的嘴角又耷拉下来,哀叹一声。
“大人您这前前后后都来了多少回了,我这知道的都和您说了啊。”
柳荀示意他在如实讲一遍,楼弃也听了一通。
“你说那日刘四点了一壶‘好酒’。”楼弃敏锐的察觉出几分不同。
酒楼老板补充道:“这刘铁匠往日卖得好银两也会来小店点上一壶贵些的,所以大人觉得这...”
楼弃斟上一杯清茶。“你觉得一两银子的高粱酒和你所说的十两银子的女儿红是同一种贵酒么”
柳荀这才反应过来,让酒楼老板说的详细些。
“我原以为这刘四 卖了好价钱才,所以也并没过多留意。”酒楼老板小心地解释。柳荀一拍桌面:“他家还有两个幼子,能有一二两打酒就不错了,十两你觉得他会随意花在酒钱上吗!”
楼弃轻呷一口:“这也就能说明他的确攒了不少或者赚了不少。去他铺上看看。”
柳荀点头两人来到了刘四平常冶炼锻铁的铺上,也是杂乱不堪。楼弃不知现在这个幻境中的冶炼技术到什么水平了,里屋墙上挂着的几样兵器虽已蒙尘但可见刘四的手艺是不错 的。
“他平时卖给什么人武器。”楼弃拿起墙上的宽刀问道。
柳荀思衬一番:“平日里,都是来往的路人镖局在他这订一些,偶尔也有官府小批量订购,不过这不是明面上的。听跟他学徒的年轻人说,刘四自己在山上发现了矿石,所以材料优于宫中造武局。这才有人偷着在他这采购军武。”
“你们难道没有怀疑,凶手的身份。”楼弃拿起桌上的旧式烛台打量。
“我们也猜想过,会不会有人眼红他的生意之类的。可城东的那家铁匠的确没有作案时间。”柳荀心中有一点猜测可他的本心却犹豫不决。
楼弃回头柳荀直愣愣的看着他:“我的意思是,皇家...矿石,你不会不明白吧。”
柳荀一瞬间神经拉紧,后背的冷汗渗透了中衣。
“陛下他不会如此草菅人命,若是想要大可重赏与之,刘四他一辈子也吃不完。为何要下死手,如此这般石矿不也是没了影踪,没理由啊。”
楼弃走出昏暗的小铺,直言不讳:“我没讲是他,可其中缘由自然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柳荀干巴巴地说道:“若是皇家下手我也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楼弃嗤笑一声,他不懂柳荀到底再坚持什么,在皇室眼中柳荀这样的小官好似蝼蚁,竟然还想挖穿顽石,委实可笑。
“烛台?我知道你说的那种样式的烛台哪里有。”柳荀缓过神来,欣喜的抬眸对上楼弃的视线。
楼弃望着辉煌地门庭,国子监三字的匾额高高的挂在门上。柳荀递了名牌进去,两人在大门前等候。
陆朝元穿着道袍戴着束巾迎面走来,看到楼弃脚步一顿。楼弃眼神中尽是不屑,没有一丝波澜。
“楼弃?”柳荀看看新上任的祭酒再看看身旁的楼弃,一副好奇的模样。
“这位便是陆状元,陆祭酒吧,您和楼侍郎认识?”柳荀笑着寒暄。陆朝元礼貌回礼:“谈不上认识,同乡而已。您便是柳尚书?此番为何来国子监呢。”
柳荀尴尬一笑,说是办案也是有些唐突,可为了案情也不得不开口:“本官手上有一桩案子,这凶器和国子监有些机缘,能否详谈一二呢。”陆朝元虽不愿刚上任就生波折可刑部查案他本就没有理由拒绝,影响案情推进,只好请二人正庭小坐。
一群年轻的小郎君从学庭走出,为首的那位明黄色的织锦半拢起的发束,极尽奢华贵气。
“先生,怎么您有事?不同我一同回宫中么。”沙哑稚嫩的声音却带着几丝威严。
陆朝元躬身:“太子殿下,刑部办案需要臣配合几番,恐误了您回宫的时辰,臣一定早些赶去。 ”柳荀也俯身送行,楼弃隐隐的察觉到这位太子殿下对他们的敌意。
陆朝元叫人奉上茶水,请柳荀上座至于楼弃他一眼也不想看。
“陆祭酒可否让我们看一番,国子监的‘烛台’。”柳荀无心品茶只想抓紧时间,不能让东宫那位等急了。
陆朝元一头雾水:“烛台?来人取烛台来。”
小厮奉来烛台,柳荀直接让楼弃查看。陆朝元在一旁也细细查看,‘这不就是普通烛台么,有什么特别的’
楼弃摩擦过安插长烛的尖头,和下方的莲瓣,心中的设想得到了确认。“是它”
柳荀接过烛台这个形状的确符合。
“你们这里最近有丢失烛台吗。”楼弃冷淡的开口。陆朝元无语,他才来了几日,怎么知道这种事情,只好喊来了壬师解惑。
几人一致回答没有遗失丢弃,各屋中都有两枚,学庭中的每桌一枚更没有出过差错。柳荀看向楼弃微微颔首。
“我们能不能查看一二,劳烦。”柳荀看着陆朝元眼神中全是兴奋,他们好像找对了方向。
两人逐一查看,柳荀偷偷的问楼弃:“即便沾染了血迹擦去了怎么办。”
“是沉铁,生了锈,若染了血擦拭铁锈就会被带走很多相较于其他比较新,若没有擦拭,铁锈会泛起深红融在一起就不是褐色铁锈,好分辨。”
楼弃果然在一个书桌上发现了不对劲的烛台。这枚烛台果然很新,锈片有大片的脱落像是被摩擦,擦拭过。
他抬头看先陆朝元:“这是谁的座位。”陆朝元用力的回忆:“是丞相府二公子,展云平。”
柳荀询问似的眨眼,楼弃只是令人收起这枚‘凶器’,便打道回刑部了。柳荀夸了他一路,楼弃把烛台丢到柳荀怀中便策马回到住所,表示这一天的奔波结束。
若若在窗口的竹竿上打盹,听到声音扑棱着翅膀迎接楼弃。
“?”楼弃没想到早上才打发走的若若怎么又飞回来了,似乎还带了来信。
纸上的文字跃然跌入他的眼中。钟离诺知晓是自己吗?楼弃攥着纸条久久不动。天边的落日唯美闪耀,他此刻出发还可以赶得上约定的时辰。可楼弃却不敢轻举妄动,她,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和我讲。楼弃给自己说了一个完美的借口,飞身上马,急匆匆的出了京城。
钟离诺心中拿不定主意,在门口踟躇。
“阿诺,你要出门吗?”钟离父看她在门口晃荡了好久,忍不住开口发问。
“啊,对父亲隔壁蜜饯铺上了挺多新品的,我去买来尝尝。”钟离诺拔腿就跑。阿浅在后头追赶:“小姐您慢点啊!我要呼,追不上了呼。”
钟离诺提起裙摆大咧咧的在街上跑着。‘你们当然追不上我了,我以前堵车都跑着上班,一点不耽误!打工人的灵魂绝对牛。’
苏然也跟在阿浅的身后,她要看看这位姐姐又要做什么,总之绝对不是买蜜饯这种事。
钟离诺感觉快到了一个急刹躲进了小巷子,阿浅带着几名护卫果然径直的跑过了头。
“呼,和我比你们差得远了,嘿嘿。”钟离诺拍着手笑道。
“是吗。”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钟离诺一愣,机械的回头。
“楼弃?”“嗯?”
钟离诺瞪大了双眼,虽然写信的不一定是楼弃,但这种几率绝不为零!她抽动着嘴角整理了几下被风吹凌乱的衣摆和头发。
“那个,胖胖的小信鸽是给你传信的啊。”钟离诺还是难以置信,那么可爱的小鸽子居然给这个凶神打工。
“它叫‘若若’。”楼弃走进了几步,原本就狭窄的小巷变得更加拥挤。钟离诺不解的嘟起了嘴巴‘还给它起这么可爱的名字?这是真的楼弃还是冒牌货?’
钟离诺壮着胆子伸出双手戳了戳楼弃的双颊。
“你疯了吧,写那些东西...”
楼弃幽怨地拍落她的手。
“我疯不疯你难道还不清楚?”
钟离诺脑海里翻涌,她不知道楼弃疯没疯,但是听到楼弃这句话的她要‘疯了’。她深呼吸调整情绪,想起执吟的‘剧透’。
“如果,我是说如果,在这个幻境中你和我必须死一个,你会...”楼弃修长的手指钳住钟离诺的下颌抬起她的脸庞。
两人视线交汇的那一刻,钟离诺似乎知道了答案。
“我会...选择你死。”楼弃漆黑的眼眸似乎能吞噬一切,几个字从他的口中吐出。钟离诺闭上了双眼睁开他的钳制。
‘行吧,我死就我死,我死过也算有经验,你好好活着就行。’钟离诺在心中安慰自己,反正她也曾经答应过保护他,这样也算是履行承诺。
“你们?”苏然惊愕的看着纠缠不清的两人。楼弃扭动手腕,好似此处除了他们两个根本没有别人一样,连一个多余的目光都不给苏然。
“苏然,我和他只是有些事还...”
一声清脆的巴掌在狭小的巷子内回响。钟离诺白嫩的右脸即刻泛起了红,一个清晰的手掌印在脸上展形。
“你什么都要抢!既然有了陆朝元为什么还要勾引楼弃!”苏然发疯般的嘶吼。
楼弃的衣摆被风吹起,一只大手紧掐住苏然的脖颈,强大的窒息感让她顾不得什么仪态,扑打挣扎着。
钟离诺虽然气恼,可也不能让楼弃真的杀了苏然。她忍住眼眶中的泪水,拽住楼弃的袖子瓮声瓮气的开口:“放开她吧楼弃,我没事。”
楼弃不解的皱眉,他只知道她受了委屈,那一巴掌苏然绝对用了十分的力气,他忍不住心中的愤怒。
“楼弃!你松手啊。看看我破相了没有。”钟离诺委屈巴巴地哀求。楼弃只好松手,任苏然在地上扑腾干呕。
他小心地抬起钟离诺的脸,看到肿起来的侧脸心中一阵愧疚。
“还不快滚。”骇人的声音落在苏然的耳边,她懂得进退此刻她也只能已退求进。
“你也是,干嘛给我写那些让人误会的诗词。现在彻底讲不清了。”钟离诺的泪珠再也忍不住了,滴落在楼弃的眼前。
楼弃不能说,原来他一直以来都喜欢钟离诺,可因为楼父的阻拦,他不能回应从前钟离诺的爱意,只敢悄悄地用书信来表达溢出来的爱。他这副样子全是因为扼制不能见光的那份情感。
这和真正的楼弃倒有几分相似。幻境中的他不能说,现实中的他不懂得。
钟离诺捂着侧脸,口齿不清的说道:“你回去吧,我们都早一点走完故事,结束吧。”楼弃不言,只是牵着马默默地跟在钟离诺的身后。
“送你回去。”楼弃上马,递过手掌,钟离诺提起裙摆拉着一同上马。楼弃把速度放得很慢,拂面的清风凉凉的让钟离诺的伤处舒服了几分。
她注意到楼弃腰间的剑柄,忍不住摆弄拔出了几分。
“别动,伤到你。”楼弃用拇指摁住,旋即上移几寸,裹住了钟离诺的手掌。
“你是流氓嘛?”钟离诺不敢挣扎这也算是她第一次骑马,若是惹恼了楼弃掉下去可惨了。
楼弃故意顽皮地把头探到她的肩上,温热的喘息在耳边环绕:“你说是便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