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正准备睡觉的夏眠，正要把手机放在旁边，就忽然接到了赵媛的电话。
她这边的美妙纯爱还没消化完，赵媛就三言两语说了今天晚上发生的一系列抓马的过程。
本来夏眠是抱着一点为朋友出谋划策的想法听的，没想到听到后面自己都有了乐子的心思，又惊讶又精彩，不自觉地说：“哇……这是什么，是修罗场吗？”
“你什么时候开始用这些流行词汇了。”赵媛听着有些好笑，但她的确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真正的选择是什么，只是刚才的章希乾多少有些不同。
“跟科室里新来的小护士学的。”夏眠道，“我之前就有一点感觉，他肯定会不甘心，但也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要不是隔着电话，夏眠都想去抓赵媛的手接着八卦了：“怎么样，身为修罗场中心的赵女士？”
“你怎么现在开始拿我取笑了。”说是这么说，不过赵媛也知道夏眠只是为了让现在的氛围更轻松一些。
她叹口气：“说实话，没什么头绪。”
她原本目的是很明确，章希乾怎么对她，她就以相应的态度回馈，于是当她自己觉得累了之后，这也不是那么想继续维系跟他的关系了。
她原本以为对方也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今天晚上。
不过赵媛依然觉得，这也只是章希乾的一点不甘心罢了，可能今晚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但再等一两天、再他遇上一些所谓的“最喜欢”后，这种执念也会随之消散。
而自己跟他终究是不同的。
她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一个反复无常的人周旋太久，及时抽身才是最好的选择。
“无所谓，就当享受呗，不舒服就走，也没那么多该思考的。”夏眠终于收了一点笑，正经道。
“大不了那个职位也不去了，凭你的能力去哪里也不是不行。”夏眠想了想说，“比如说在我忙不过来的时候帮我值个班——”
赵媛终于听笑了，刚才环绕在脑海里的烦闷终于消散了一些，轻笑一声：“好啊，我回头就帮你写交班表。”
两人聊了一会儿，赵媛有些苦恼地说：“可是刚才章希乾下楼还说要送我上班，有点头疼。”
“这有什么的，段清寒又没说明天也要送你上班。”夏眠无所谓道。
“……”这个思路和回答着实让赵媛一愣，不过大概是轻松了许多，她干脆也点点头，“算了，你说得对。”
“本来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夏眠悠悠地说，“总比我们这种一天到晚也见不上面的好。”
赵媛终于从她的话中听出了一点端倪：“我说你今天晚上说话怎么这么放得开，原来是见不到面想男人了。”
夏眠干脆也坦然承认：“我半夜想一想我的合法丈夫，有什么问题？”
“是是是，没有问题，”赵媛笑眯眯的，“只是不像以前的你能说出来的话罢了。”
“人总是会变的嘛。”夏眠坦荡说。
“也对。”
赵媛深以为然。
毕竟自己也变了。
两人没有聊太久，就各自挂了电话，朋友的意义也在于短暂的沟通后，双方都能获得一些能量。
-
而在几公里外的病房，护士刚查完12点前的最后一波房，给整个走廊关上灯。
护士前脚刚走，在最远处的一个病房，就有一个身形瘦弱的驼背男人，佝偻着身子，小心翼翼从另一边的后门离开房间。
他没有走远，没有离开医院，只是在住院楼外连通外界的小道上停了下来，眼神有些局促地看着手机。
手机屏幕亮了又暗，男人似乎觉得有些冷，抱着手臂在原地抖了抖，又很怕被人发现似的，不自觉地打量着周围。
大约过了五分钟，有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从外面走过来，确认了一下，然后在男人面前停下脚步。
男人的脸一半沉在阴影里，声音也阴恻恻的，比夜里的凉风更冷：“她真收你了？”
身形佝偻的男人有些瑟缩着点了点头，正是下午才刚跟夏眠聊过的李强。
李强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犹豫，他对面的男人就已经不耐烦起来：“当初答应我的时候不是说的好好的，如果进来了，她肯收你进住院部一定就会给你开药啊，当你随便闹一闹不就可以开始了？”
李强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要，要怎么闹？”
“这种事还需要我教你？”说话的人就是之前找不到方法进医院的夏老二，“他们这种公立医院最注重的就是少生事，随随便便一个投诉，都够她喝一壶的。”
听到他这么说，李强却还是畏首畏尾的样子：“可是，可是……”
“有什么好可是的？你是不想要钱了？”夏老二满脸烦躁，说话吐气的嘴唇也泄露出烟草发酵后难闻的臭味，“赌债还没还吧？”
李强终于还是不甘心的点了点头：“可是我最近也没有再去……”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之前不是还欠我两万块么，这次要是你做的够好，就不让你还这笔钱了。”
“但是……”
但是……
他也想治病啊。
这句话李强却说不出口。
“我……不知道怎么办。”李强说。
“这么简单的事都不会，怪不得什么都做不了。”夏老二声音轻蔑，一点也瞧不起对方，“还得我来教你。”
“这样吧。”夏老二露出令人恶心的表情，但被漆黑的夜色遮住，“我记得你不是有糖尿病吗？他们护士不是每天早上都要给你配药输液吗？”
李强就算再不明白，在这一瞬间还是知道了，对方大概的打算是什么。
“这……”
夏老二却没管他的支支吾吾，继续说道：“我记得他们一般都是用500毫升的液体来配，你的话肯定就改成了生理盐水。”
他像是有备而来，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瓶跟医院配置外观一模一样的塑料输液瓶：“这是葡萄糖，你到时候自己把它换掉，等到查血的时候发现你的血糖异常，这责任他们怎么都跑不了了……”
李强听到他这么说，浑身一惊，手上也有一些颤抖。
换葡萄糖？
一般医院里液体配比都有要求，如果这种事真的是从他们医院里发现的，那的的确确是非常重大的医疗事故。
可是，李强忍不住说：“但我自己换了葡萄糖，我血糖升高也是我受罪啊？”
夏老二好像根本不觉得让李强自己伤害自己，以陷害他人的方式有什么不对——反正又不是他自己身体受到损害：“你心脏都出了这么大的问题，血糖高一点低一点又有什么区别？”
他似乎非常不耐烦的又拿出一支看上去已经用过了的胰岛素，甚至没有放到冰箱里冷藏过，就大喇喇扔到李强手上：“哎哎，血糖高，我给你点胰岛素打回去不就行了，还有什么问题？”
从他的语气里，好像别人的病和别人的身体都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想让夏眠不舒服，反正不会影响到自己。
“可是我没有后续的治疗费。”李强像是觉得有些冷，也觉得心脏不是很舒服，伸手捏住了胸前皱巴巴的衣服。
“啧——”夏老二明显露出了不悦的表情。
他当时就是随便忽悠了两句李强就过来了，进医院也算顺利，哪想到这人开始不太好糊弄了？
病成这样了，还要那点钱做什么，不都是浪费么。
他皱着眉头不悦地说：“那我再给你三千，算是我自己决定给你的，行了吧？”
夏老二一副大发慈悲的样子，好像能把三千说成三十万似的，慷慨道：“这样你还有什么意见？”
李强想说这三千可能都够不上真正请到介入科的费用，但夏老二的表情实在是太冠冕堂皇，硬是让他说不出话来。
“行了行了，你赶紧去准备吧，事成了比什么都好。”夏老二语气轻蔑，“反正你儿子也不管你，只有我这种老同乡还惦记着你了，你要知足。”
他不屑地朝着李强摆摆手，自己先一步消失在了夜色里。
而李强却看着夏老二离开的方向站了许久。
这个地方通向医院外的大路，一墙之隔，一边是因为疾病挣扎耗费金钱的牢笼，另一头则是目前的他来说难以企及的自由和向往。
李强干裂而青紫的嘴唇在夜里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来。
他低下头，摊开手掌，刚才夏老二塞给自己的东西，还躺在掌心。
一支都快被自己捂热了的甘精胰岛素注射液，和一瓶均价个位数的葡萄糖溶液。
而对方，正是要让自己弄坏自己身体的方式，去陷害一个好不容易肯收下自己的，善良的医生。
-
不过夏眠并不知道自己在跟梁屿川聊天的这个夜晚，同在一片天空下的医院病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二天她依然照常上班，开车送她的还是之前梁屿川安排的司机。
毕竟昨天已经答应过对方了，要好好注意李强的事情，总不能让自己受到伤害，原本已经不想叫司机的夏眠，最终还是同意了对方的请求。
不过梁屿川找的这个司机开的车比较低调，看到的同事也没有多想，只当她是叫了个网约车来上班。
今天早上的事情依然很多，她又是住院总，在查完房、开完自己所管辖的病人的医嘱后，还得去看一整层楼的其他值班情况。
不过夏眠一向仔细，一般开医嘱给护士看，之前自己都要先检查两遍，在确认无误后才会让药房去发药。
今天也是一样，不过在查到李强那个房间时，原本夏眠还以为对方又会从病房消失，或者在不知道的地方闲逛，没想到今天倒是好好地在病床上坐着，手上还扎着输液器。
只是在自己问他情况的时候，李强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眼神躲躲闪闪的，好像不太敢看她。
夏眠只当是自己昨天跟他说了那些话，李强有些心虚或者不好意思，她也算体贴，就没有再多问什么。
只是嘱咐他今天中午之后记得去动态心电图室拿结果，至于其他的情况，由于他的治疗费实在是不足，也没办法继续进行下一步有效的治疗。
“那介入科还给你请么？”虽然已经大概知道了李强的回答，但本着一个医生的职业道德，和想要治病救人的心，夏眠还是最后问了一句。
没想到今天李强似乎改变了主意。
就在夏眠快要离开这里去到下一个房间时，原本低头坐在床上的李强却忽然开口：“夏，夏……”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好像是做足了准备才说出一句“夏医生”。
夏眠回过头，看着李强的表情似乎有些奇怪，刚问了一句“怎么了”，对方就猛地抬起头来：“请，请吧。”
夏眠当然很快就理解他的意思，甚至在听到他做这样的决定时还有些高兴：“那我现在就去给你开会诊单？”
“到时候会诊的医生会过来看你的情况。”夏眠给出建议，“如果你实在是没有经济条件，做不了太好的介入治疗，至少让他们给你看一看，至少制定一个大概的方案也是好的。”
李强好像是没有仔细听她在说什么，只是慌慌张张的点了点头，连连说好。
夏眠还以为他还有些不适应，因此也没有多想：“那今天就在病房里呆着不要动，我给你看好会诊单后，会诊的医生会抽空过来看你，具体时间不能确定，你人别走就好了。”
她毕竟还有其他的事要忙，说完就已经离开了病房。
早上永远是最忙碌的时间，虽然夏眠也想八卦赵媛那边怎么样了，但实在没有一丝闲暇，只能等到下班后再说。
住院总处理完自己的病人和科室问题后还得去负责跑会诊，夏眠的效率很高，十点在简单记录了一下病程后就抱着各个科室的会诊名单，对着系统一个个确认后就奔波在各层之中。
一整个早上到中午，夏眠就没有能坐下来的机会，还好她习惯穿平底鞋，才不至于让你小腿都走得抽筋。
好不容易等到一点，终于可以一边吃两口饭一边看今天出来的检查结果，却没想到，原本准备下班的夜班护士突然急急忙忙地冲过来：“夏医生，里面那个病房昨天收进来的是不是你的病人？！”
见她表情有些慌乱，夏眠顿时放下了手：“你先别急。怎么了？”
“他不是有糖尿病么，然后您又开了一个五点血糖，我刚才给他扎手指的时候，一测直接报警了，血糖都到了20——”
夏眠的神色瞬间凝重起来：“有没有问他今天吃过什么？或者接触过什么糖类的东西？”
那名护士听她这么说反而更紧张了，一刻不停地摇头：“不是这个问题，是，是……”
听护士的声音都在抖，夏眠反而却越发平静，沉静下来：“怎么了？”
“是我刚才检查液体有没有问题的时候发现，他配输液的液体不是生理盐水，而是，而是葡萄糖——”
护士说到这里都快哭了。
夏眠心里猛地坠了一下。
从盐换成糖，从而导致患者血糖因此飙升，更何况血糖升高，如果不及时处理本来就会引起并发症，更别说现在李强的心脏功能已经失代偿，但凡有一点没有处理好，后果都不堪设想。
夏眠想都没想，立即重新打开电脑，查看自己早上开过的医嘱。
虽然是检查，但她自己的谨慎程度相当有信心，这种低级错误，别说是医院里的医生，就算是还没毕业，只是来医院观摩的大四实习生，都不可能犯这样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的失误。
果然，医嘱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从她下医嘱的那一条就是生理盐水，不可能有错。
护士也连忙凑过来看了看，才稍微放下心来：“是呀，我们也是这么看的，我们都是对着医嘱单一条一条来配的，三查七对都遵从了，这才给他用的，这怎么会，怎么会……”
没想到这边的话还没说完，就有一个护士冲过来，慌的好像腿都站不住了：“夏医生，夏医生，李强他好像……意识不太清楚了！”
夏眠捏着刚才护士递过来的医嘱单，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李强的病房已经挤满了人，有些是来看热闹的家属和病人，还有几个新来的护士和实习医生正围着，一脸焦急的模样。
“先去把心电监护拿过来，然后吸氧一套都备上，不要鼻氧管，直接上面罩吸氧。”夏眠深吸一口气指挥道，然后又问了问在李强发生状况之前，其他目击者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
多余的无关人员都被清退，夏眠在大概了解了情况后重新看向床上的男人。
因为对方的液体是在早上的时候就输的，现在用掉的空瓶应该已经当做医疗垃圾回收了，再去找已经不太现实。
而糖盐瓶子是有微妙区别的，这也是为什么护士能知道他是输错了糖，而不是其他的情况引发了现在的症状。
李强其实并未完全呈现昏迷状，只是神情意识都很淡漠，脉搏细速，反应极其迟钝。
夏眠心下一凉。
这已经是糖尿病并发症引起的心源性休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