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叶青扛着挑担面摊从平乐坊出来,回到了淮阳城内最为破败的启丰坊。
穿过逼仄的巷弄,叶青来到了启丰坊的私塾前。
“叶大哥,你来了啊。”
虎头虎脑的稚童虎子,用洗到发白的棉衣袖子擦去了鼻涕,咧嘴笑着。
叶青放下面摊,翻出了一颗昨晚没吃的橘子递了过去,并伸手揉了揉虎子乱糟糟的头发,柔声询问道:
“昨夜的功课可温习好了?”
“谢谢叶大哥,昨夜我背了许久,今日定不会让先生打我掌心。”
虎子兴高采烈的捧着橘子,嘴里吞咽着口水。
叶青笑着同虎子一起走进了私塾内。
一个穿着蓝色棉衣,透着儒雅气息的中年人,端坐在院中的木榻上,手中捧着一本书籍仔细的瞧着。
“见过张先生,不知您叫小子来,所谓何事?”
叶青让虎子进书堂,便走到木榻前笑着拱手询问。
私塾先生张敬笑着放下书籍,抬头看向那少有的俊朗面庞。
“之前同你所说之事,可有再想?可曾改变注意?”
叶青表情顿时一僵,果断拒绝:“先生休要再提。”
“小子四肢健全,能自食其力,就算他宋家富甲一方,小子也断然不会做那登门赘婿。”
知道会是这个回答的张敬,惋惜的叹了口气:
“宋员外宽厚仁善,膝下无子,你若同那宋家小娘结成连理,当将你视如己出,你也能摆脱贱籍,考取功名。”
贱籍男子同良民女子通婚,以入赘的方式可脱贱变良,子孙冠以母姓,后世子孙可彻底摆脱世袭贱籍的悲惨境遇。
但在这个封建时代,招赘婿的人屈指可数,而且身为赘婿,毫无尊严可言,连贱籍之人都瞧不起。
就算考取了功名,也处处受到排挤,遭人鄙夷,无法晋升。
再者说,‘好看的皮囊三两一宿,有趣的灵魂三百来斤’。
但不好看也不有趣,只会傻笑乐呵流口水,整日把人当马骑的三百来斤,这功名不要也罢。
更何况,叶青堂堂七尺男儿,本就不会为了五斗米折腰。
否则,他早就当了某个纨绔公子的专用枪手,或者是被豢养的幕僚,也不会呆在这平民窟内,求个自由了。
叶青摇了摇头,他从怀中掏出三两银子,恭敬的递给张敬。
“先生,这是阿妹春季的学费,劳烦您多费心了。”
并未接过银子的张敬,眼神复杂的看着叶青,将手中书封面漏了出来,考究的问道:
“叶青,这本《狄公探案集》你可翻过?”
叶青颔首道:“先生,小子看过。”
“可悟道些什么?”张敬放下书籍,正襟危坐。
叶青沉吟了一下,回答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世间最恶非鬼怪,而是人心。”
哎!
满眼赞叹的张敬,嘴中却长叹了一声,惋惜道:“若你非贱籍该多好。”
不知听过多少次的感慨没有给叶青带来丝毫波动。
他只是将银子放在木榻的桌案上,便准备告辞。
张敬在其转身的那一瞬间,沉思了一下,提醒道:
“青小郎,齐员外这些时日在给他儿子找童养媳,小心些。”
顿时,叶青的脚步顿住,他一向温柔的眼中,出现了狠戾。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叶青深吸口气,转身朝张敬行礼后,大步流星的离去了。
颀长的背影快速消失在私塾之中。
张敬重新拿起了书籍,可看了许久,却并未看进去一个字。
他抬头望着晴朗的天空,苦涩一笑道: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
叶青沉着脸,回到了狭小但干净又温馨的家中。
他打出井水洗脸,借着冰凉消减了些许疲惫,便快速的砍柴烧火做饭。
简简单单的炒了两个青菜,煮了一大盆汤面后。
叶青端着饭食来到了隔壁破落的院子内,挤出了温和的笑容,朝屋中喊道:
“张翁,出来吃饭了。”
咳咳!
虚弱的咳嗽从满是药草味道的屋中传来。
“青小郎,不是说了你忙碌一夜就不要再操心我们,直接休息么?”
“你就算年轻,身子骨也经不住这般折腾啊。”
骨瘦如柴,脸色黑青的老人,佝偻着身子,缓步从屋中走出。
昏黄的双眼看着叶青满是疼惜和愧疚。
叶青没有接话,将饭菜放在院中被虫蛀的木桌上,便快速上前搀扶着张翁来到桌前坐下。
“张婆呢?怎么没见她?”
听到这问话,张翁脸上浮现了一抹笑意。
“齐员外那边招杂工,工钱给的不少,她想着能帮你减轻些负担,昨晚就过去了,估计得晌午才能回来。”
齐员外?
叶青顿了一下,面色绷了起来。
枯槁的手握住了叶青粗糙的手,轻轻拍了拍,张翁解释道:
“这些年我们着实拖累了你,你张婆闲着也是闲着,那活计也不累,三天一百文钱着实丰厚,你就别担心了。”
叶青点了点头,伺候张翁吃完饭,就去旁边煮药。
张翁晒着暖阳,看着就剩一包的草药,抿了抿嘴,再次提起了叶青不想听的话。
“青小郎,老头子我活了五十七岁已经活够了,你就别在老头子身上花冤枉钱了。”
“你都十九了,得存钱娶妻生子,也要为你妹妹筹备嫁妆,好让她嫁个好人家。”
“你这些年在咱身上花的钱,不说你娶个怎样的婆娘,可足够你妹妹嫁个良人,脱离咱这苦难了。”
当啷!
叶青从怀中掏出了十五两银锭,面色不悦道:
“张翁,这话真的不要再提了。”
“小子能挣钱,您就安心吃药治病,咱还等着您看着小子娶妻生子,看着阿妹风光出嫁。”
泪水从张翁的眼中流出,他哽咽道:
“青小郎……你让咱老头子该怎么劝才好,难道真要看着老头子自缢在你面前才听劝啊......”
叶青见张翁颤颤巍巍的起身,面色一慌,赶忙上前拉住其枯槁的手,义正词严道:
“您跟阿婆拉扯我兄妹二人十三年,养育我们长大。”
“要不是你们,我们兄妹俩早就冻死饿死了。”
“小子才伺候了您两年,若报恩有个程度,还差十一年恩情没还。”
“您就安心受着小子的伺候,把小子当作您亲孙子,咱给你养老送终。”
张翁泪水狂奔,捂着脸弓下了身子,“好,好啊,咱有你这么个亲孙子,老头子我死而无憾啊。”
铛啷啷~
铃铛声清脆悦耳,由远及近。
一道活泼可爱的声音,传进了二人耳中。
“张翁,张婆,哥哥,你们看我寻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