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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徘徊六合无相知(1 / 1)


“元康。”

赵元康沉默不语,视线停留在她膝处一刻。此处人多眼杂,就是裴澄也只是跟在她身后罢了,何况,他的身份就算是深居简出,或许这街上也有人认识。

不清不楚,流言伤人。赵元康背身而走,示意她跟着。

二人隔着一段距离,回了永嘉巷附近,那儿有一段窄小的小路,四周都是屋舍围墙,平日里没有人。

一路上,他不语,顾令琰低头走,感觉他好像不高兴,正待一问。不防,他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她未注意到,直直往他怀里撞。

这一撞,他倒不疼,只是她脚下不稳又是慌乱,差一点儿摔在地上。幸而,少年素洁的双手,揽在少女腰际,二人在那一刹那对望,天地间只彼此,与错乱的呼吸。

少年心猿意马,若时间能久一些就好了。

少女却忙离了去,小脸微红。

赵元康双手收回,背在身后,从袖中滑出一盒药膏子暗自攥紧。下一刻,他终于开口,是极力克制上的烦躁,与性格温润上的温怒:“作什么?受罚也不告诉我,药也不涂?”

顾令琰未想他气得是这个,明明,她让问荆传的是,她和裴澄的事,她只是想看看,他会不会着急。

“世子就是为的这个才出府的吗?”

赵元康眉宇一皱,每次她如此叫世子二字,他都不喜欢,觉得那是生分了。“皇祖父万寿将近,我刚好出府买东西罢了。”

傅惊告诉他时,他自是气,可转念一想,裴澄或许比他好,起码,依河东裴氏之力,可护她。可他不知为何,听到了她昨夜受罚,药也没涂,就和裴澄出去了,他便忍不住带了药膏出来。

他是既气又心疼啊。

顾令琰道:“是吗?既如此,我便不劳世子教训了。等下回去,我便寻澄哥哥来给我涂便是了。”

说罢,她转了身。

“等等。”

顾令琰停下。

他忽问:“你喜欢裴澄吗?”

她存了期望,她想,如果他说出来,只要一句话,她便不会甘心放弃他,也不会为了尚未发生,只是猜测后果的事而放弃他。

只要你一句喜欢,我便有了陪你走下去的勇气。

如此一想,不防以退为进,她故意答:“喜欢。”

他心下苦涩,将那二字细细殂碎,云淡风轻“恭喜。”

“你说什么?”顾令琰转身回望,她不愿相信,甚至,她差一点儿脱口而出,问他究竟喜不喜欢她。

可当答案为否,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往后也许从此是路人了罢。

“裴澄很好,裴氏男子除非无后不准纳妾,比其他人好。你一向羡慕大雁成双成对的,这下,可以实现了。”

可是...很好,就一定不是你吗?成双成对,也得心心相印才不枉罢?

“承世子吉言。澄哥哥大约在找我,我先走了。”

“等等。”

赵元康缓缓走到她面前,往她手里放了药膏。“爱旁人更要爱自己才是啊。世上除了你自己,又有谁爱你超过自己呢?”

“真的未有吗?”顾令琰抬眸望向他,试图从他澄澈地如水,此时此刻却异常平静,未有一丝波澜的眸子里寻找一丝破绽。

“未。”

这答案好的很,好到她差一点儿忽视了心中转瞬即逝的痛感。

伊影已远,少年的手无力垂下,指尖泛红。良久,他才转身离去,背影孤清,而又有几丝委靡。

——

顾令琰走得急,轻风含沙,无端叫她迷住了眼。这个时节,风萧瑟,她停下来揉了揉,眼尾处泛红,她想让风把泪眼吹干。

六合楼上。

萧怀谨尽收一切于眼底。

肃王府在永嘉巷,一墙之隔便是顾府。她姓顾...,如果是真的,听闻徐湛的妹夫姓顾,那她...算是和宁王党有点关系了,又和肃王世子有联系,那肃王可是太子党的人,有意思了。

“公子。”

一位着鸦色裳的青壮年上了来,此人名高从,是萧怀谨布在建康的心腹。

萧怀谨道:“有眉目了?”

“据探报,那蛮族人非一人潜入建康,而是人数有十几人,他们扮作中原人,一路行来竟有路引。这路引,尚不知何人所授。他们颇精,探子竟然跟丢了。”

萧怀谨眉宇微凝“他们最后是在哪里跟丢的?”

“乌衣巷附近。”高从心领神会又道:“江府、徐府、崔府都在那儿。”

“淮阳江氏,东海徐氏,博陵崔氏。呵,随王赵祐舅哥,门下侍中兼吏部尚书江徽,宁王赵祀岳丈,尚书仆射兼护军将军徐湛,清流一派的中书令崔掞。高从,这局棋,真是越来越大了。”

高从一笑道:“这局里的每一个棋子都很有趣,连执棋人也有意思。今上大抵不知道,他的对手究竟有多少,寒门、士族、蛮族、北秦,甚至是他的儿子,可以是他的棋子,也可以是对手。三公子想不想知道,今上如今想下的那颗棋子在哪儿?”

“想为天下寒门搏公正的张说?呵,人既分三六九等,何来真正的公?真正的公,那是争出来的。他也不想想,如今境况内忧外患,今上又年老,疲于应付他自己一手制衡的局面,哪儿有心力去做?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此事非后继之君做不可了,否则,长此以往,大燕迟早死在内忧里。”

“公子以为,太子能成吗?”

萧怀谨摇了摇头,“储君始终和君不同,太子是个好儿子,好臣子,只是,太过仁孝秉道了。倒是肃王...是个刚志果决之主。”

“肃王?他不是忠于太子的吗?”

萧怀谨叹了口气,不语而默。

高从道:“当下,张说正在永嘉巷肃王府。他如今可是块可以进阶的宝啊。”

——

这里离安和堂挺远的,但顾令琰心下难受,想找人倾诉谈心。于是,她绕过朱雀街过了一座水桥,在万源斋附近的一间医堂停下。

这就是之前她女扮男装来的医馆了,当初来这儿不过三月,她却在这儿交到了一个知己。

那知己是安和堂张掌柜唯一的女儿,张馥兰。当初,顾令琰女扮男装,二人便很谈地来,某一日,张馥兰约她去六合楼,她想,六合楼贵,张馥兰定是把她真朋友了,才舍得下,于是就去了。

未想,张馥兰借着酒劲竟然说喜欢她,想问她家中定亲否。这可把她吓了一跳,当场摘下发簪,坦白了一切。事后,张馥兰哭哭啼啼的,说痴心错付,连连咒骂她,她一个劲地道歉。末了,又说算了,最后二人坦诚相待,又义结金兰了。

对顾令琰的身份,张馥兰已有一知半解。此时,她正在堂内拨弄算盘,听见了脚步声,也不抬头,只以为是客人,“看病还是捉药?”

顾令琰笑道:“看病。”

闻声,张馥兰才抬头,她长得俏丽,笑起来真如芙蓉一般。

“顾小九!好你个家伙,多久没来了?”

张馥兰立时抱了上去,像极了一时不见,如隔三秋。她兴奋地拉着顾令琰出去,说:“走。去六合楼。”

——。

六合楼。

一楼茶馆处,说书先生刚好结束了一个故事,顾令琰二人便坐了下来。

“小二!要碟瓜子和花生!”

顾令琰道:“怎么今日不喝酒了?只点了唠嗑的?”

张馥兰小脸微红,左右一瞧,小声附耳说:“我月事来了,今儿咱们清淡一回,听听书唠唠嗑。”

闻言,顾令琰也是小脸微红,她自己还没来过,只听医书上说,妇人经事,谓之月水,以其一月一至也...。听说是会流血的,而且还会痛,她就见过六姊姊来初潮时很痛,但是六姊姊不是很不高兴,六姊姊说那是长大了,长大了是好事。

她不明白,长大了,有什么好的。长辈们都没有多高兴的样子,哥哥们也是,及冠至今都没有以前洒脱了,反而为了前程各自努力奔波。

大哥哥前年外放了,二哥哥有幸和大哥哥一样,得到了多数人求而不得的机会,就是成为太学生,等过了太学考试,便可以直接做官,不必去选中正。

四哥哥有徐湛这条路,做官是早晚的,只待明年的中正选官过个场合即可,可他依然手不释卷。五哥哥就难了,他是爹爹和府里除了大伯父外唯一的庶子,母系那儿没有半点可助,又不得爹爹和祖母重视,但他倒看开,说做官这条路不只有文官,不能做那就上阵立功做武官也好,实在不行,闲云野鹤一辈子也无所谓。

八哥哥就更看得开了,说天命已定,他不是战场上的将军就是斗蛐场的将军。

“各位听官!且听了!”

说书先生一声惊堂木,顾令琰立时回神了。

只听说书道:“今日再讲一则痴事,诸位且听。话说以前,有一位皇帝生了个小女儿。那时,天绽异彩,小公主又是身有奇香,久久不散,众人生奇,皇帝更担心是什么预兆,连忙请了算命先生一看,您猜怎么着?那先生掐指一算,说小公主天生凤命,皇帝说这不废话吗?龙育凤生的,公主不是凤命,是什么命?”

“鸟命!”堂下人异声插科打诨,众人呸了他一声,又催说书接下去。

说书润了润口,道:“凤辅龙成啊,陛下,小公主命格深重,天要她辅佐明君啊。皇帝听了大喜,想小公主将来定是要辅佐太子成为明君的,打那时起,皇帝便将小公主当成儿子培养。十六年后,天下大变,皇帝被架空了权力,成了异姓权臣的傀儡,而小公主长大成人,倾国倾城之名远播,又是聪慧灵秀,叫人一见便喜。权臣生了心思,想起小公主的命格,叫人透风给了皇帝,而皇室大臣们恰又想与权臣联姻,以此示好,便去谏言皇帝。无奈之下,小公主便嫁给了权臣的嫡子。那嫡子相貌堂堂,二人可谓天作之合...”

听到了这儿,顾令琰小声说:“含沙射影。”

“什么含沙射影啊?”张馥兰不明所以。

顾令琰道:“你不觉得这主人公像谁吗?皇帝的女儿,天生奇命,嫁给了权臣之子。”

“嘶。让我想想...哦,是那个前朝的昭阳公主,先帝的发妻罢?”

“对。”

“差一点儿忘了,你史书看的多,又去过秘阁,对这位的事应该知道罢?当初听人说,昭阳公主与先帝感情甚好,先帝为燕王世子时,还一个妾都没有纳呢。

但,昭阳公主身子不好,一直都没有生子,太祖以无后为由,逼迫先帝纳妾,先帝不肯,于是太祖便让他和公主和离,先帝这才肯纳妾。后来,纳了一个侧妃,生了一个儿子,先帝把儿子过到了公主名下,可那儿子竟夭折了,侧妃后来也疯逝了。后有流言说公主不祥,太祖深厌,遂命公主出家,永世不得与先帝相见。

之后...先帝继位,迎回了她,为了她疯魔,不惜花费重金,建关睢宫给她住,甚至是不理朝政,崔大人苦劝不行,一把火烧了关睢宫。公主虽无事,但先帝震怒,把崔大人下狱了。那崔大人可是好官,当时那么多人为他不平,咒骂公主误国不说,连太祖都显灵了,听说太祖陵前,点不上香,点上了又中途断了,大家都说连太祖都为忠臣不平。

不久后,先帝才醒神过来,亲去接崔大人,连连致歉,并发誓不会再有昏君之行,才成全了君臣之义。只是...百官压力之下,先帝终于下旨,让公主再出家,永世不与她见面。再后来,先帝驾崩,公主也仙逝了。”

顾令琰点了点头“不错。但秘阁的起居注上却是说,是公主劝先帝放人,是公主自请出家,是公主保住了先帝的名声。”

张馥兰听罢,叹了口气“最是无情帝王情。”

顾令琰道:“未必。你不知,起居注上说,先帝至死前那手里还握着公主的一缕青丝,而且,细想一下,先帝继位后嫔御无百也有十,按起居注说,身体尚可,却还是无子,只怕还是念着公主。那后宫不过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的摆设罢了。”

“那不还是帝王无情?对一人痴心,却冷落了那么多女子。”

“也是。但,我还是会感动于先帝的痴心,想,以后若能嫁这么一个人,也是幸事。”

说着,顾令琰神色愁伤起来。

“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有。但是,我想先喝一点桃花酿再说。”

“真有你的,学我吗?要借酒劲才能说出来。”

“我面子薄嘛。”

“罢了。我今日便舍命陪君子。”

顾令琰听完,有些腻歪地说:“好馥兰,还是你好。放心,你要是痛了,我今晚就给你灌汤婆子,或者,我留下来暖床也行。”

“谁要你暖床!到点了,你就滚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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