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鹿秋不知道的是:她不是一条正常的鱼,不是给她一口水她就能活的。
她之前被关在铁笼里放在玻璃罩里面,那里面的是海水,而且经过特殊的处理。
她离开水太久了。
这种自来水对于她而言不起作用,她在这里面待的时间越长,她就越难受。
沈鹿秋不傻,考虑过含氧量的问题,所以在浴缸里放了一个氧气泵,头顶的淋浴头一直开着,保证了浴缸里的是活水。
可这是一栋老旧的小区,下水道的管子从上到下都用一根,如果楼下堵了,那么楼上的水通通排不下去。
而沈鹿秋浴室里的水排不出去,在屋里里积攒的越来越多,从浴室里蔓延到客厅,从客厅蔓延到大门口。
水哗啦啦的顺着台阶往下流。
“哎哟喂!这是哪里漏水了。”
这里的居民习惯于把垃圾收拾出来放在家门口,等到一早下楼买菜或者晨练的时候顺路带到楼下丢掉。
而楼下的住户一开门见整个楼梯通道都是水,忙上楼来敲门。
“沈警官!沈警官?你在家吗?你家水龙头漏水嘞!”
门口的敲门声将江晚渔惊醒,她大口大口的喘气,可仍旧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堵着,难受至极。
“不在家?”
“喂,物业吗?你们找个人来看一下,二栋三单元602漏水了,啊,对,那个水弄得整个楼道都是。”
江晚渔只觉得眼前的东西摇晃起来,星星点点的让她眼花。
啪!
整个屋子顿时陷入一片漆黑之中,紧接着便响起了脚步声。
物业的人拿了钥匙开了沈鹿秋家里的门。
来了两个人,一人拿着手电筒,一人拎着工具箱。
“听声音是在浴室,走。”
扑通!
二人停住了两步,四目相对,一时觉得气氛有些诡异。
“可能是水把什么东西冲倒了。”
二人继续往前。
浴室的门被推开,不等手电筒的光亮照清楚里面的场景,就有一黑影将面前的人扑倒。
跟在后面的人被吓了一跳,手里的手电筒掉进了水里。
屋里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淋浴头的水还在继续往外流淌,借着窗外昏黄的路灯,隐约可以看到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泛起一片鲜红的印记。
黑暗的空间里除了滴滴答答的水声就是低沉的呼吸。
“怎么回事?”
楼下的大婶伸长了脖子往沈鹿秋房间里看去,只见那水还在源源不断的往下流淌。
“这些物业是干什么吃的?”
她再一次拨打了电话,可物业晚上就两个人值班,此刻在屋里生死未卜。
砰砰砰!
“啊!”
屋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而后是各种东西打翻在地的声音,惊恐的叫喊使得那位大婶不敢往楼上去。
“你好,110,请问有什么能够帮到你?”
沈鹿秋是刑侦支队的,夜间报警这种事和他倒是搭不上关系,而且他所住的这一片有相关的派出所负责。
可那毕竟是他家,除了立刻出警到现场查看情况以外,也会通知到他。
沈鹿秋一接到电话就知道大事不妙。
“沈警官。”
沈鹿秋看着这楼下一群人的阵势就知道不简单,竟然连特警都用上了。
沈鹿秋二话不说就要往楼上冲,为首的立马上前将他拦住了。
“沈警官,现在怀疑里面有恐怖分子,物业的两个人下落不明,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而且因为屋子漏水做了断电处理,所以里面漆黑一片,你现在贸然上去只怕会有危险,我们会有专业的人员佩戴夜间仪器上去,如果屋里有贵重物品,我们会尽量不损坏。”
办案的规矩沈鹿秋当然清楚。
可是,那不是别人,那是江晚渔。
他没有办法想象如果他们冲进去发现她会对她做出什么事。
“没事,毕竟是我家,我来打头阵,有情况我随时通知你们。”
整个清海市谁不知道沈鹿秋啊。
先不提他那个做市委的舅舅,就是他本人那当年在警校也是一等一的优秀,出来工作以后,也不是一步登天,能够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他自己也十分努力,吃了不少苦头。
他都开了口,而且说的话也算有点道理,怎么着也得卖他这个面子。
“给沈警官一套装备。”
沈鹿秋先行上了楼。
整栋楼的居民都疏散了,此刻楼道里寂静的只能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
越往上越接近屋子,沈鹿秋的心就越往下沉。
多年来做警察的敏锐,空气里如此浓厚的血腥味直钻他的鼻腔。
他怕受伤的是江晚渔,又怕受伤的不是她。
心里的矛盾将他折磨的十分难受。
到了门口,借着手电的光亮,可以看到满屋的血水,客厅里的东西被毁了差不多了,墙上的婚纱照泡在水里。
客厅桌子上是一具尸体,被活生生的撕掉了胳膊和小腿,死者脸上还是惊恐万分的表情,一双眼睛凸出来,嘴大大的张着。
沈鹿秋咽了咽口水,胸口终究被千斤大的大石压住了。
浴室门口也赫然躺着一具尸体。
“晚渔?晚渔?”
沈鹿秋迈过那具尸体,轻声呼喊着她的名字。
他没有任何防备被扑倒在地,背上的伤口恶狠狠的撞在洗漱台上,巨大的冲击力将整个台子撞了个稀碎。
“晚渔!是我!”
他的声音并不能使已经丧失了理智的江晚渔冷静下来。
出于动物的防备心理,在她认为安全的领地闯进了陌生的生物,并且带有危险的信号,那么通通都是要杀掉的。
她的手掌异常的有力沈鹿秋完全挣脱不了,加之浴室门口被堵住,浴室这个空间里的水位迅速高涨。
沈鹿秋被她摁在水里,几乎要窒息。
他的手抓着她的手腕,防水手电的光照亮着二人。
他手指上闪耀着的光芒唤醒了她残存的理智,
“钻戒啊?当然是选最大最亮的!”
“我喜欢亮晶晶的东西!海滩上的贝壳,夜晚的天空!”
“好期待我们的海边婚礼,到时候空气里是咸咸的海风,脚底下是软绵绵的沙子,太美好了!”
“鹿秋!我用贝壳做了风铃,挂在新屋里怎么样?”
“下再大的雨我也要过来给你送饭啊,不然把你饿死了,谁挣钱给我买大钻戒啊!”
“老公!你看,真般配!”
“就是我被太阳晒得有点黑了,配不上这件婚纱了……”
“老公,你快说,你在这个世界上最爱我了。”
她面前的沈鹿秋几乎快要休克过去,如潮水般汹涌的记忆冲击着她的大脑。
她猛然松开手,摆动着鱼尾蜷缩到角落。
沈鹿秋直不起身来,半跪着摩挲着到她的跟前。
她颤抖的身躯在告诉他,她极力的控制着自己。
“你看,”沈鹿秋摸出戒指来套在她手上,“我们是一对的,闪不闪?喜欢吗?”
沈鹿秋将她抱在怀里,她摸到了别在腰上的枪。
“你干什么!晚渔!”
沈鹿秋惊慌失措,他死命的抓着枪,不敢有半分的松懈。
她就这样睁着突兀的眼睛看着他,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杀……了……我。”
面前是自己心爱的人,她怕自己失去理智伤害他,她也不愿意再被拉进实验室里,她害怕,她恐惧。
她宁愿停留在美好的时刻,死在爱人的怀里。
“杀……了……我……”
沈鹿秋两手紧握着枪,泣不成声,“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把你变回原来的样子,就算你一辈子都是现在这个样子,也没有关系,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别离开我,别丢下我一个人。”
所有人都只知道沈鹿秋有个市委舅舅,可没人知道,他只有舅舅,爸妈早早的离他去了。
这么多年里,他都觉得自己的生活如枯草,自己如草芥,是江晚渔给了他生的希望和勇气。
“杀,了,我……”
爱人晶莹的泪珠落在他的手上,楼下的警笛声,楼道的脚步声,一点一点的逼近。
崩溃绝望的边缘她握着他的手扣动了扳机。
“老公,你快说,你最爱的就是我了,你说啊,说沈鹿秋最爱江晚渔。”
这句话不停的在沈鹿秋的脑子里循环。
当时他说,“说不出口,我一个人大男人,说不出这些肉麻的话。”
她像个小孩子似的缠着他,“说嘛说嘛!老公!”
“我给你买个冰淇淋吧。”
那一次他转移了话题。
而此刻,他怀里是冰冷的她。
“沈鹿秋最爱江晚渔,最爱江晚渔,我,最爱你了,我最爱你……”
他紧紧抱着她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这世间什么事最可悲,你遇见一个人,你以前从未遇见过这样一个人,她好像来自你灵魂的另一半,你拼命,你努力,你越想抓住她,她就飞逝的越快。
到最后,你发现你根本无力回天。
你欠下的永远还不清,你想给她的,她永远收不到。
现场被收拾清理的很干净。
江晚渔的尸体被送走。
沈鹿秋什么都没有留下,因为人鱼是在他家里出现的,相关部门做了调查,沈鹿秋被革职。
他洗了新的婚纱照出来挂在客厅里,客厅的窗口处挂上了一盏贝壳风铃。
他再站在浴室时,看到角落里有一处在闪光,弯腰下去捡起那一片亮光。
原来是一片鱼鳞,如珍珠般光滑耀眼,如……江晚渔明媚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