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棠苑内。
裴敏月脸色苍白,痛苦的脸上任由泪水和汗水交混在一起,她死死地攥住接生婆子的手,哀嚎声断断续续。
宫婢婆子们走走进进,眼中皆是慌乱。
眼瞧着裴敏月没了力气,眼皮耷拉马上就要昏睡过去,接生婆着急不已,直接上手发力掐了裴敏月的人中,又拍了拍脸。
焦急道:“美人快醒醒,睡不得!再使把劲儿,马上就出来了······”
裴敏月昏昏然,感受着下腹一阵接着一阵的坠痛,手指也因为方才攥的太紧而有些失力颤抖,嘴里泪水的咸甜,鲜血的铁锈味交杂在一起,难受无比。
眼神溃散。
接生婆子愁苦着脸:“哎呦,这参汤也灌了,还是不行,御医们没其他法子吗?”
“大人们都说了有小产······快别废话了,这样的情况你见的还少?”另一人接话,“且看主子运气如何。美人主子啊,为了这肚子里的小殿下,您可一定要撑住啊!”
小殿下······是啊,她的孩子。
御医说过了,即便是早产,也不是没有几率生下孩子。
裴敏月胸中突然涌生出一股力量,她死死掐紧那婆子的手,咬牙道:
“端、端吃食来,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
婆子面上一喜,“好好,老婆子这就给您端来,主子可要撑住!”
屋外。
听着屋内的哀嚎呻吟,又见宫婢从里边端出一盆血水,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妍妃心中不适,差点反胃。
她侧眼看向身旁一脸黑沉阴郁神色的男人,喉头滚动几下,好歹是把那股呕吐之感压下。
她唇色略微苍白,“也不知道这裴美人能否顺利······此处杂乱,陛下不如到偏殿等?”
李政双手背在后,闻言目光凌厉地看向妍妃,深邃的黑眸一片晦暗,明明什么都没说,却让妍妃的心突突跳个不停,讷讷闭了嘴。
她们身后还站着几个宫妃,都是素日里与裴敏月相交的,一方面是想探听探听对方的情况,另一方面自然也是想趁机见陛下一面。
谢之瑶和高婳一听说消息便连忙赶了过来,众人皆知她三人是一个屋子里出来的,平日也是形影不离,裴敏月早产,她们自然要第一时间守在身边。
德妃和淑妃则是姗姗来迟,听说裴美人有小产的征兆,德妃倏地捂住嘴,眼中满是怜悯。
瞥了眼身边的淑妃,却见对方乍看平静无波,可眼底的郁色怎么也骗不了人。
淑妃也是流产过的人,这种痛她最了解。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屋内的动静不减,妍妃站了许久,此刻早不耐烦了,若不是陛下在身边,她恨不得拾一把椅子坐下等。
她好看的秀眉皱起,沉声不耐问身边的婢女:“姝贵嫔怎么还没到?”
男人的脸色稍变,双眸微眯危险地盯着妍妃:“你急什么?”
周临连忙上前说:“贵嫔娘娘身子重行动不便,来得慢些也属正常,妍妃娘娘不若再等等。”
妍妃脸色微变,没想到出了这种事陛下还想护着那个小贱人。
她止住嘴,却还是不甘心地轻哼一声,嘟囔道:“谁知道她是不是在拖时间?”
另一头,乔岱坐在桥椅上,身子不时晃动几下,她扶住肚子,眉头紧锁。
肚子里的小家伙也许觉察到了她的紧张,也跟着不安地踢了几脚,乔岱猝不及防,轻“嘶”了一声,引得惜竹惜月焦急。
“主子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那管事姑姑本在前头走着,听着后边的动静挥了挥手让抬轿的太监停下,“贵嫔娘娘怎么了?”
乔岱稳了稳心神,朝外喊:“无碍,继续走吧。”
队伍继续行进。
乔岱叹了口气,拍了拍肚子,轻声道:“安分点吧,小家伙。”
现下不仅有裴敏月生产之危,就连她自己也被牵扯其中,这后宫的算计是一环接着一环,以前的她尚有余力应付,可如今怀着孩子便多了些顾忌。
轿子停在宫门外,乔岱被人搀扶着下去,只听见里边声音杂乱,不似林才人生产时那般死寂沉默。
零星听到几个“恭喜”“可爱”之类的字眼。
乔岱心念一动,这是生了?
恰好这时御前的人出来了,乔岱便问她现在是何情况。
那婢女先前在太和殿伺候过乔岱,对这位人美知趣的姝贵嫔很有好感,她脸上喜忧参半,回答道:
“美人主子生了位皇子,陛下和几位娘娘正高兴呢,只不过······御医说小皇子早产,故而体弱,以后怕是少不了汤药服侍。”
乔岱悬着的心稍松,“平安就好。”
惜月却是有些不悦,说是中了红花之害,平白来牵扯主子,然她们这边眼巴巴地赶过来,这会儿却是母子平安,皆大欢喜?
自裴美人在揽月阁见陛下一面受宠后,惜月便对这人的印象很不好,现在还生出这样的事端,心底那仅存的的一丝尊敬更是顿时荡然无存。
总管姑姑不敢让他们在外边耽搁,开口催了一声,乔岱这才进去。
彼时李政怀中正抱着新生的小皇子,淑德二妃凑近了些,嘴里道着恭喜。
妍妃则是刻意保持了些距离,笑得勉强甚至眼底有些嫌弃,真不知这瘦巴巴的有什么好看的,阿谀奉承的话罢了。
只是她没想到,这裴敏月运气还真是好,都差点小产了还能峰回路转,母子平安。
其余妃嫔也小声议论着,无一不眼红地看着陛下怀里的小皇子,只有谢之瑶和高婳神情有些不对。
二人退到边上,高婳低低咒骂了一句:“她还真是好运!”
谢之瑶神色一凛,连忙扯住高婳的衣袖示意她住嘴。
陛下和几位娘娘都在场,这高婳胆子怎么这般大?自己作死就罢了,可千万别牵连上她!
乔岱便是在这样的氛围中入场的。
纷杂热闹的声音在周公公说“姝贵嫔娘娘到了”的那一刻戛然而止,众人的视线全聚集到门口挺着肚子缓步而来的乔岱身上。
瞧见对方挺着肚子行动不便,李政下意识想上前去扶她,只是下一刻便意识到自己怀里还抱着孩子。
嘴唇轻抿,身子僵在了原地。
几个妃嫔看到乔岱,心中是又酸又恨。
这姝贵嫔怎么怀了孕还跟以前一样美貌?甚至因为小腹的突出添了几分羸弱之美,看了更叫人心生爱怜,老天爷真真是偏心!
“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乔岱上前行礼,只是刚一弯身便被李政制止了。
“将小皇子带下去安顿。”他将孩子交给一旁的婆子,拉起乔岱的手,脸色稍缓,“你身子重,不必行礼。”
乔岱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缓缓站了起来,“嫔妾还未恭喜陛下和裴美人,喜得贵子,福泽绵长。”
李政看了她一眼,眼神晦暗却没说什么,只将对方的手握得更紧。
妍妃在一旁看的心塞,一股气血上涌,冷声道:“姝贵嫔来得正好,今日是裴美人和小皇子福大命大,这才艰难挺了过来,没出大事。”
“如今臣妾受陛下圣命,替皇后娘娘代掌后宫,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难辞其咎,痛心不已。”说着她朝皇帝行了一礼,坚定道,“还请陛下允许臣妾查出那奸险作恶之人,还裴美人和小皇子一个公道,也还后宫众妃一份安心。”
李政眼神暗了暗,“起来吧,真相自是要查清的。”
裴美人母子平安,剩下的自然要解决对方受害于红花一事,众人移步偏厅,将相关的婢女太监甚至妃嫔都传唤了过去。
期间太后身边的庄嬷嬷来了,说是体贴裴敏月,要她代太后亲自过来看看,这红花一事太后也听说了,让庄嬷嬷传话李政一定要查出真凶严惩。
妍妃见众人坐定,轻轻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地对乔岱开口道:“姝贵嫔应当知道本宫为何找你?”
乔岱顿了顿,妍妃不待她说什么便当即大声宣扬道:
“今日裴美人突然出事,更有流产的征兆,好在她自己争气挺了过来,还诞下了小皇子,虽是一件大喜事,却也不得不查清个中缘由,一则为裴美人主持公道,二则也是为后宫安定着想。”
说罢对着李政解释:“臣妾当即令御医查明缘由,说裴美人这是沾染了红花所致。”
此话一出,下首一片哗然。
即便不是孕妇,也知道这红花是万万碰不得的。
宫中用药若有涉及红花皆是由御医严格把关,每次何人使用、用量几克皆登记在册,宫中也明确规定其余人不得私藏此药。
只是此前李政后宫的妃嫔久未有孕,众人是否对这红花、麝香之类的药香之物懈怠了也未可知。
德妃惊讶道:“原来如此,臣妾就想着裴美人先前还好好的,怎会突然早产,若真是染了红花,现今能挺过来还真是不易。”
须知这红花用在孕妇身上,轻则致孕妇腹部绞痛不适,重则致胎儿流产、甚至一尸两命,乃是孕妇大忌。
妍妃接着说:“御医查过了,这红花来源乃是一个玉瓶,”她朝身后的宫女微微颔首示意,那宫女托着玉瓶上来供众人观察。
“听说这玉瓶正是姝贵嫔你送给裴美人的?”妍妃剑锋直走。
众人一阵低呼。
她们目光灼灼地望着乔岱,怪不得要牵扯姝贵嫔,原来是在这等着。
这时,裴敏月身边贴身伺候的宫女枫儿泪流满面地站出来,哭倒在众人面前:
“还请陛下和娘娘为我家主子做主啊!”枫儿哭道,“这玉瓶乃是几个月前姝贵嫔娘娘赠与我家主子的,主子珍惜得紧舍不得用,便收在了库里,直到主子前两日到小库取物时又见,极为喜欢,便命奴婢们取出来放在床头案上。”
“谁知这玉瓶竟是用红花药汤浸泡过的,差点害主子······我家主子素来纯良,不与人积怨,却不知贵嫔娘娘为何要下这样的毒手?!”
乔岱眉头轻拧,正欲反驳,却有一人先她之前驳斥出声。
李政眸光阴翳,默默凝视着地上的枫儿,眼底冷若冰霜:“谁给你的胆子这样质疑后宫主子?”
枫儿身子一抖,一股寒意从后背渗入骨缝,冷得她直打颤:“陛下恕罪,奴婢只是想为主子讨个公道······”
李政神色不变,语气却越来越低沉:“未明真相便随意质疑后宫主子,这便是你要的公道?我看是随意污蔑栽赃才对。”
在场之人皆能感觉到陛下此刻心情不佳,只怕这小宫女是正正撞枪口上了,众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地默口不言。
德妃轻声安抚:“陛下息怒,想来这婢女也是担心主子,一时情急才口不择言,眼下还是查明真相更重要,既是还裴美人一个公道,也是为姝贵嫔证明清白。”
妍妃暗恨这婢女蠢笨如猪,却对德妃话中之意不屑一顾。
这些人就这么相信那小贱人是无辜的?真不知她们什么时候这么天真了,竟然宁愿去相信一个刚入宫的庶女。
在她这里,乔岱就算不是主使也得给她脱层皮!
乔岱此时当然不能坐以待毙,她站起来,在李政不赞同的视线中低身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
“陛下明鉴,这玉瓶确乃嫔妾所赠,但嫔妾绝无害人之心,亦不曾做泡染红花之事。”
妍妃冷哼一声,“若真是你做的,你当然不会承认,陛下凭什么信你?”
乔岱顿了顿,接着说:“这玉瓶乃是陛下赏赐,卷册亦有记载,嫔妾将其收进库里后便直接转赠与裴美人了,这些妍妃娘娘一问便知。”
周临此刻插话道:“这确实是陛下赏给姝贵嫔娘娘的,此物是奴才亲自送达,不会记错。”
“至于那红花乃是宫中禁断之物,嫔妾入宫不过一年,既不敢私藏也无力私藏,妍妃娘娘亦可让人搜查揽月阁,看是否有红花的痕迹。”乔岱说。
这是给裴敏月送她香料的回礼,她一向谨慎,特意挑了些中规中矩又不近身的东西,这玉瓶工艺上乘观赏性极佳,最重要的是,这是御赐之物,即便转送他人依旧份量不轻。
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她说的有理有据,且态度坦然,完全不怕被查的样子,更何况这东西乃是陛下赏的,御赐之物怎么可能出现差池?
众人默了默,不知事态走向又会如何发展。
德妃道:“周公公眼力好,自然不必再查。”
妍妃当然不相信,更不愿意就这么简单放过乔岱,于是紧抓不放,冷声:
“那万一是姝贵嫔你在暗中做了手脚,然后再送给裴美人的呢?”
妍妃似是找到了依据,挺直了腰杆猜测道:
“你也说了这东西未经他手,陛下自然不可能,裴美人也不可能害自己,那么除了你揽月阁便不曾有人碰过此物。而姝贵嫔你送东西时后宫早已知晓裴美人有孕的消息,偏偏这玉瓶上还是染的红花······”
妍妃看向乔岱的眼神意味深长,“这红花虽是难得,可对于受宠的姝贵嫔你来说恐怕并非难事吧?你与裴美人孕期相近,也不排除你害怕裴美人先你之前诞下皇子,便想先下手为强,故而想出此等手段引得对方流产,谁知裴美人将玉瓶收库,现在才出了事。”
乔岱皱了皱眉,眼睫低垂扑闪,无辜道:“妍妃娘娘想象力真是丰富,可嫔妾若真是这般谋算,怎会将红花染在自己送的物品上,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大家此事正是嫔妾做的吗?”
众人议论起来,不错,姝贵嫔也不可能是这么傻的人,明晃晃便告诉别人这事儿是她干的,那还不如当面动手。
妍妃脸色黑了黑,不服输地反驳:“或许你正是占着如此歪理才不怕被怀疑,又或者你早有打算从宫里推出个替罪羊来替你的罪!”
她一口一个罪,仿佛笃定乔岱便是那个下手之人,说的李政眉头紧蹙。
他不耐烦地吼了一声:“够了!尚无证据便在此瞎猜,你与那婢子有何区别?”
妍妃被吼了一声,身子僵住,眼底浮上泪水,抹着泪不甘心道:
“陛下,无论如何这出事的玉瓶就是她送的,她的嫌疑就是最大的,臣妾这些也不过都是合理的猜测。今日裴美人和小皇子差点丧命,陛下您就算再宠爱姝贵嫔也不能包庇至此啊!”
“······”
德妃眼睛抽了抽,满是无奈。
这妍妃是看不到陛下已在暴怒的边缘了吗?
李政额角轻跳,抿着唇一脸阴冷:“你倒是聪明,那怎么还能发生这种事情?”
妍妃一时语塞,这怎么能怪到她身上?陛下为了维护姝贵嫔真是没边了!
乔岱却不欲让他们为难,今日就算李政强行保下她,众人也不会觉得是她无辜,因此无论如何今日都得查出真相。
她上前几步,道:“嫔妾敢以性命做担保,嫔妾是清白的。只是嫔妾亦不忍自己和身边人蒙冤,还请陛下彻查此事,还嫔妾一个清白。”
她知道的,皇帝是真正的后宫之主,这里遍布他的耳目,只要他有心,乔岱不信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李政忍了忍胸中的怒火,安抚她:“放心,朕自会查明,敢谋害皇嗣,朕一个也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