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天道的一道召令之下,
我和暮长歌,二人被同时召到了一个玄妙奇异的纯白色空间内部。
2.
在这片纯白色的神异空间里,一切归零。万事万物都无限趋近于无。
倘若时间与空间的终焉之地,是无穷无尽的孤独与永恒。——那么,这里一定就是整个世界的尽头。
这里乃是天道所在——
——【天道空间】!
3.
只一瞬间,天兵天将、墨铠魔兵、魔界官员、仙界众人、……包括还在装模作样的演着戏的韩疏浅和晁雀德、甚至是即将毁灭世界的【天陷】——
所有的一切,竟然一瞬间全都消失了!
恍惚之间,仿佛我这漫长一生所经历的所有风霜雨雪,缘来不过是一场幻灭破碎的残败泡沫;仿佛人与人间的那些阴差阳错、恩怨情仇、万万千千,终究不过是沧海桑田下的弹指一挥——
更有甚者,仿佛我对暮长歌经年累月的平淡温柔、和晦涩暗藏着的那些错落爱恋——在万古长青的不朽天道面前,根本就不堪一击、完完全全的不值一提。
我:“……”
4.
一片茫茫然的枯白空间里,只有我和暮长歌二人伫立着。我们二人满身是血。显得格外的突兀。
这里真的什么都没有。
山川草木、飞禽走兽、日月星辰、江河湖海、花鸟鱼虫草……所有的自然风物,竟然全部都不再存在。全都消失殆尽。
此方天地间,真正存在着的,只有我们师徒二人。
这很奇异。
我隐隐约约地察觉到:在这个奇特神幻的空间里,暗藏着难以言表的玄幻莫测、和无穷无尽的奥妙可能!
可是,它也同样暗藏杀机。
5.
出于警惕,我当机立断,召唤出了我的本命宝剑。
这把本命剑,乃是直接由剑骨凝炼成的。它通体剔透锃亮、雪白泛光。挥舞时,一阵阵银辉色的美丽灵韵不停游动着、缠绕其上。
本命剑的威力极其巨大。
我轻易绝不会动用它。……然而,这次的对手是【天道】。即便动用了本命剑,我也很难保证自己能够活下来。
6.
暮长歌已经彻底陷入了昏迷。
他修身的纹龙墨袍湿润无比。浸满了他自己的淋漓鲜血。……我的鹤袍被他的血染得通红。我叫了他好几声,都没有得到丝毫应答。
我焦心无比。一种极其恐怖的预感开始在我心中浮现。尽管早就已经有所怀疑,可当我真正面临的时候,我的心脏仍旧感受到了一股彻入骨髓的恐慌不安:
“暮长歌,暮长歌,暮长歌……”
我抱着他,下意识地不断叫喊着他的名字,
“暮长歌,……”我声音止不住地发抖、发颤,“真的。你别这样对我……”
可就在此时,
我却倏地听见天道怒声大骂道:
“魔种?!!汝实是无法无天!”
7.
天道似乎终究发现了什么。
它竟然——慌了!
8.
天道的声音,不复平日里的淡然冷漠、高傲自大。此时此刻,它竟然开始自乱阵脚。悚然不已。
它色厉内荏。忙不迭地愤怒骂道:
“魔种,汝又在护他,汝又在护他!”
“这些年,吾每欲杀他,汝却总是不肯!甚至不惜与吾为敌!非要护着他!”
“这样下去,汝必死无疑!”
……
暮长歌原本已经彻底陷入了昏迷。
可是,他仿佛跟天道有着某种神秘的感应。在听到了天道谩骂的话语以后,暮长歌居然缓缓地苏醒了。
可我依旧隐约感觉得出:【这只是他的回光返照,他快死了!】
9.
“师尊,”暮长歌没有理睬天道暴怒不已的谩骂。
他冲着我笑,一笑便是一口染了艳红鲜血的整齐牙齿。
它们一点儿都不好看。透着凛冽而肃杀的氛围。暮长歌用尽了他生命里最后的力气,惬意却又歉意地:
“师尊。抱歉。……弟子本该和您一起杀天道的。”
“奈何这老匹夫愤怒起来,下手实在是狠。”暮长歌笑骂道,“它罚了我一万倍的疼痛,使我无法和您一起弑天了。”
……
我颤着声音:“你别说这些。”
10.
我拼尽全力想要治好他,却根本无能为力:“别和我道歉。”
“我真的不想听你道歉。你的道歉怎么那么廉价,一点儿都不值钱。我不想要。”
我抱着他,声音愈发抖得厉害:
“暮长歌,我为什么觉得你——”要死了?
暮长歌没让我说完。
他倏地打断道:“师尊。您有救世之心,弟子便助您救世。”
“师尊,……萧寒心。”虽然离死不远了,他却依旧几许欣然地轻声哄慰道,“寒心。不怕。”
“还剑骨、杀天道、取代我。”
“从此以后,你我之间——”
“——两不相欠。”
……
随着他的话语,我只觉心脏都冰凉了。
如坠冰窟。凉得彻底。
11.
“……我、”我的嗓音里全都是颤抖、颤得可怕,“我不要你还……”
“什么叫‘两不相欠’?什么叫‘取代你’?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能够明白,我不要你还……”
暮长歌只是笑。
他倾倒过来,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我身上。使我整个人于是坐在了地上。
他靠在我的腿上。满身都是淋漓可怖的鲜血,惟有唇边却依旧扬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赴死也从容。
12.
听到我说“不要你还”,暮长歌笑了片刻。便答道:
“那弟子贪心一点,当作是师尊欠我。好不好。……”
……
天道根本没想到:它即将迎来死期!
它将我们二人带入【天道空间】,原本,是想要方便它自己可以杀害我们!
可是,它终于惊恐万状的堪堪发现:它其实是引狼入室!它终于发现,我们师徒二人早就谋划着想要杀它!
天道一边惊恐,一边怒声骂道:
“魔种,吾本就培养汝来当下一任天道!天道只能由无情之人来当!否则,又何以冷心冷情、惩戒世间愚众?!”
“而汝,竟然胆大妄为、无法无天至此。胆敢让区区一个萧寒心,来替代吾?”
“枉费吾一番心思!”
“吾精心培养汝。吾自小便令汝看清世人丑陋不堪的真正面目,令汝早日放弃对庸人的无谓幻想;为了令汝成为唯一的天道,吾动手将萧寒心的剑骨赐予汝;为了令汝死心塌地的跟随吾,吾这些年一直纵容着汝的一切所作所为——”
天道冷笑连连:
“汝以为,吾不知道汝的那点小心思?”
“汝假意修魔,看似是服从吾的旨意,实则是为了提高修为、当上魔帝,进而可以寻找到隐藏在魔界内部的万剑池!”
万剑池是用来养剑骨的,而养剑骨是为了将剑骨还我。
“汝假意修魔,是为了还他剑骨!!!”
13.
我只觉得手脚发冷:暮长歌修魔,原来,竟然是为了还我剑骨?……
14.
“……”暮长歌看着我此时的神情,笑了笑。
他满身是血,血流如注。
流啊流啊,流掉了人的一生。
……
他轻声笑着,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到得意。…像极了每次我说不过他时,他心里残存着的那点纯粹的高兴。
他轻声说了最后几句话。因为生命垂危,所以他的声音极轻。仿佛风一吹、就会随风散尽。顷刻消失不见。
他柔和的偏过头,缓慢又安抚地吻了吻我的唇瓣。临死之前,他轻声呢喃道:
“你活该。”
我:“……”
15.
我停了下。一时之间,我心底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甚至一刹那很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可事实是,我没有听错。
……
而暮长歌还在笑。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
“萧寒心,……大白痴。自恋狂。”
“谁喜欢你了。”
16.
迎着我极其不可思议的震惊目光,暮长歌笑意浅淡、身躯逐渐僵硬发冰。
他的呼吸愈发短促、极其困难。
临死之前,他几乎是报复性地、往我的心脏深处,狠狠地戳了最后一剑——他轻声说道:
“萧寒心,谁喜欢你了?”
“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