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赶紧掩住口鼻,佯装要吐的样子蹲了下来,顺手把小本子抄进了袖中。
一切都非常顺利,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起身时,他看见了樊骁身首异处的遗体,抬头问道:“几位大人,请问这两具遗体会如何处理?”
大理寺丞一丝不苟地回答道:“虽然此案并未论处,但有两位大人的证言,犯人樊骁、陆二抢劫常平仓已是盖棺定论的事实,按大兴律例当处以极刑再曝尸三日,再由官府收敛。”
“家眷按亲疏远近分别处以流放、发配或是入教坊司,不过此二人的亲眷昨夜都已潜逃,大理寺于今晨已发出海捕公文。”
杨明轻叹一声,郁郁寡欢地离开了大理寺。
昨晚他依约叫尉迟林虎把樊骁和陆二的家人都救走了。
陆二的家人暂且不论,樊骁的妻子却是个大麻烦。
樊骁身中梅花毒,这毒是司徒青黛改良过的版本,传染性和毒性都很强,大概率樊骁之妻也传染了梅花毒。
她现在就是个行走的毒人,若要救她,只能把她送去西蜀,让司徒青黛为她解毒。
此去千里,路远迢迢,她又被官府追捕中,这事情办起来还真不容易。
不过正所谓人死债消,樊骁是被人毒哑了,又不是反悔了,他欠杨明的债已经消了。
但杨明还活着,他既然答应了樊骁就一定要做到。
他转头吩咐道:“阿虎,再挑几个人去,一定要把樊夫人保护好,千万不要让她出什么差池。”
“至于陆二的家眷……”
杨明从怀里拿出了那本小本子。
本子长只有七八厘米,宽却有足足五厘米,看着就跟个火柴盒似的。
再翻开一看,里面竟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每个字不比针眼大多少,若非杨明眼力不错,实在是看不出来。
这操作,杨明不陌生。
个把月之前,他还打过这个歪主意。
这是古代科举作弊的一种手段,这么小的字,书写的笔必须用老鼠胡须的“鼠毫”特制而成,费心费力,除了打小抄,一般人根本用不上。
杨明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隐约看见了一些数字,心里有了个猜想。
陆二临死之前拿出这个东西,势必是想为自己博得一线生机。
抢劫常平仓是死罪,有什么东西能保住他的命?
那必然是比抢劫常平仓还要大的事情!
“去明秀阁。”
杨明紧握册子,难掩兴奋之情。
马车风驰电掣地赶到明秀阁,杨明拿出一个放大镜,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番小抄本,懵了。
这是一本账本。
一本他完全看不懂的流水账,写着某年某月送了什么东西去什么地方给什么人。
满满当当写了足足四十多页,不下千条。
若无人指引,根本看不懂。
杨明想了一会,莫非这天书般的账本,要去找陆二的家人解读?
不,陆二分明对他的家人毫不在意,定不会把这么大的秘密交托给家人。
这么说来解开账本的关键,只能是账本本身。
“福伯,福伯!您快来看看,这账本您能不能看得懂?”
杨明火速招来老管家。
精通算数的杨来福只翻了几页便看出了端倪。
“少主,其中有些数字有问题,这恐怕是一本行贿簿。”
他说着,一手拿着放大镜逐行细看,另一只手抓起了毛笔,在崭新的账簿上勾勾画画。
不多时,他便找出了几个时间地点人物,一一标注出来,第一行字便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绍定二十二年,十二月十九,朱明先生,松风巷,胡椒两千斤。】
“去年冬天……”
杨明想起了去年冬天发生的三件大事。
“胡椒两千斤,这行贿可算是天大的手笔了。”
杨来福在意的却是这胡椒两千斤。
杨明纳闷道:“行贿用胡椒,这不是有病么?咱们家那么多人,一年也用不了半斤胡椒啊。”
胡椒在他心里就是一种平价的调味品,就是世界上最好最贵的贡布胡椒,也就几百块钱一斤,远远称不上昂贵。
再说那么多胡椒,拿回家能干什么用?
“少主有所不知,自古以来胡椒全靠海商从海外带来,数量极其稀少,物以稀为贵,因而价比黄金。”
老管家也知他不懂行情,便耐着性子解释道:“南越市舶司每年向朝廷进贡的胡椒也仅有五十斤而已,足以可见胡椒的珍贵。胡椒若保存得当,可存放数年甚至数十年,据老奴所知,确有不少权贵喜欢以胡椒代黄金储藏。”
“少主,胡椒一斤百两,这两千斤胡椒,就值白银二十万两。”
尉迟林虎跟着补充了一句。
“嘶,二十万两……”
杨明倒吸一口凉气,确实有点被吓到了。
二十万两,的的确确不是一个小数目了。
值得这行贿簿的主人花二十万两收买,这位朱明先生,究竟是何方人物?
“少主,韩府在松风巷。”
尉迟林虎提醒道。
无论是韩贵妃的本家韩希明韩帅府上,还是炭行的靠山那位工部韩侍郎的家,都在松风巷。
尉迟林虎的言下之意是,他们应该往哪个方向下手。
杨明想到了陆二的出身,毅然决然道:“备礼,我亲自去韩侍郎府上赔礼道歉。”
今天天色不错,连雪都停了。
不多时,老管家便准备了一车礼品,杨明沐浴更衣换了身衣服便出发赶往韩侍郎府上。
“韩侍郎府上可有什么姓朱的人?”
“并无。”
尉迟林虎摇头道:“韩侍郎有一妻、两妾,正妻姓唐,听说是出身小户人家,名不见经传。两个小妾也是普通人。”
“整个韩府上下都没有姓朱的,包括韩希明韩帅府上。”
这两个月时间,他们做的情报工作终于体现出了成果。
至少城里大部分有名有姓的人家,他都能说得出个子丑寅卯了。
“这么说,朱明先生只是代称了。”
杨明摩挲着下巴暗自思索。
这倒不意外,既然行贿簿做的这么隐蔽,不用证名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么就看怎么能从韩侍郎口中套出话来了。
马车行到一半,杨明接上了柴世冬。
他跟韩侍郎无亲无故,不好贸然登门,要赔礼道歉还得需要个中间人。
柴二爷就像社会主义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他气喘吁吁地上了马车,埋汰道:“杨兄,有我们柴家给你撑腰,你在京城大可以横着走,何必还要向一个小小的工部侍郎赔礼道歉?”
“陆二的事情谅他也不敢跟你计较。”
“若是要道歉,去韩帅府上道歉还差不多。”
杨明心怀鬼胎,自然不好跟他多说,只是敷衍了两句:“大家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陆二之死虽是他咎由自取,但总归是一条人命,不看僧面看佛面,于情于理,我该去向韩侍郎赔个不是。”
柴世冬也没有追问,换了个话题,眼巴巴地望着杨明道:“杨兄,你瞒小弟瞒得好苦,你究竟是何时跟我家老头子搭上线的?又是怎么说服他们的?”
那天被亲哥哥带回家之后,柴世冬就被禁足了。
本以为家里会让他跟杨明断绝往来,不曾想过了几天,他爹不仅把他放出来了,还让他以后听杨明的话,要对杨明以兄长相称,唯他马首是瞻。
这就让他着实想不通了。
他爹向来嚣张跋扈,谁也看不上,怎么会这么看重杨明这个商人出身的小官?
杨明似笑非笑地看着柴世冬,慢条斯理道:“那当然是因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