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自鸣)
栢南星悠悠转醒,心中忽然一震,猛地惊坐起身。
待看清四周环境时,发现自己已身在汴京梁门外。熟悉的城门,喧闹的行人,一时间,栢南星有些恍惚,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咦?手中握着的,是何物?
栢南星低头一看,这是一株开着青花,又结着白果的草!
这是榖草!
栢南星想起来了,他在大騩山南坡之上发现了这株榖草,刚要采摘,便……
想到这,栢南星脑海中突然蹿出一个张着血盆大口、双眼血红的精怪,不由得心中又是一震动。
可自己明明昏倒在大騩山,为何此时却身在梁门外?
记忆虚虚实实,影影绰绰,栢南星还欲试图再回忆起更多。突然,城门外一小儿不知何故大声啼哭起来,他的父母亲忙拿出一个拨浪鼓逗弄他,听到拨浪鼓“咚咚咚”的声响,小孩儿脸上虽还挂着泪珠,嘴里又开始咯咯笑了起来。
听到这小儿啼哭,栢南星的思绪被彻底拉回了现实。他慌忙爬起身来,急匆匆地便往城内丑婆婆药铺赶去。
“蔓菁妹妹,我回来了,我带着榖草回来了!”
五月初七,今日是温蔓菁十五岁生辰。
《礼仪·内则》记载:“十有五年而笄。”依照礼法习俗,女子在十五岁之时,便可行及笄之礼,以示成人了 。
原本灿若朝阳的玲珑少女,此时面色惨白,消瘦虚弱地躺在床上。
这些时日,栢郎中日日过来为蔓菁施针用药,勉强护住了最后一丝生气。“温大哥,方才给孩子灌了些参汤下去了,只是,如此下去终究不是办法,若再无良药,只怕……也就在这几日了,你和嫂夫人要有个心理准备。”栢郎中叹了口气。
温大娘子此时正端着一碗面进来,她望着蔓菁柔声道:“我的儿,今日是你的生辰,原本预备为你行及笄礼的,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以介景福。如今……娘亲做了一碗长寿面,你醒过来吃一口可好?便是喝口面汤也好……”说着说着,温大娘子便泣不成声了,坐在床边直抹眼泪。
温掌柜看着眼前的情形,也是红了眼圈。这女儿,他是捧在手心娇养大的,现下孩子昏迷不醒,他恨不得自己替孩子遭这个罪。
如今也不知星哥儿有没有找到那榖草……
猛然间,只听见“砰”的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栢南星冲了进来,大口喘着气道:“这是……是榖草!快,煎了药给蔓菁妹妹服下!”
一炷香之后,栢郎中将榖草熬成的汤药端来,温大娘子给蔓菁一点一点喂了下去。
众人屏息凝神,都在期待着传说中的奇迹——枯骨生肌、魂魄重聚。
四分之一炷香之后,温蔓菁仍然昏迷不醒。
栢郎中不愧是汴京城中的岐黄圣手,略微深思后,他掏出银针,朝着蔓菁的腧穴缓缓扎了下去。
腧穴,神气之所游行出入也,非皮肉筋骨也。
随着银针的慢慢深入,只听见温蔓菁“嘤咛”一声,手指微动,似乎就要醒来。
几乎是同时,房间内竟传出了阵阵琵琶声。
琵琶无人弹奏而能自鸣,把温掌柜几人吓了一大跳。
红烛泣无声,闺中琴自鸣,盏昙幽忧念犹有,天阶有梦,但感愿远空余怨。这乐曲,初闻时犹如堕入百花从中,朵朵迤逦香艳,再细听,却仿佛是拨开花丛看见了骷髅白骨,狰狞且悲凉。
众人面面相觑,也听的真切,这乐曲是最角落处那把凤颈琵琶发出的。
栢南星心下大惊,道:“这……这把白骨哀原本不是一把哑琴吗?!”
“星哥儿,这琵琶……”温大娘子话还未说完,霎时间只听见琵琶曲大弦嘈嘈如急雨,房间内一股阴冷之气蔓延,那把凤颈琵琶后面凝结出了一团灰蒙蒙的影子,那影子隐约看着像是一个女子的身形,猛然间,那个影子朝着蔓菁扑了过去。
火光电石之间,众人想要阻止已是不能够了。
转身一看,蔓菁已从床上坐起。此时她双眼发红,神色怪异,起身一把推开了欲上前的栢南星,径直走向那把白骨哀。
蔓菁凝望着眼前这把琵琶,不知何故竟双眼垂泪,神情异常悲戚。她缓缓将琵琶抱在怀里,轻抚着琵琶上的一弦一柱。
转轴拨弦,清音弦上起。
一曲《 汉宫秋月 》,初时清音雅乐宛若行云流水,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蓦的曲调一转,银瓶乍破水浆迸,四弦一声如裂帛,只听得白骨哀鸣,凄婉绝绝,别有幽愁暗恨生。
明月,夜宴,白骨,数百年光阴仿佛刹那,美人变枯骨,琵琶语弦弦掩抑声声怨,那是她前世无法消弭的怨气。
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蔓菁如魔怔般拨弄着琵琶,眼中开始留下血泪。
“蔓菁,你这是怎么了?可别吓娘啊!”温大娘子被眼前的情景吓得面如死灰,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一旁的温掌柜忙扶起大娘子,他此时亦是六神无主,忙向栢郎中求救:“栢兄,栢兄,快救救蔓菁!”
栢郎中行医坐馆多年,知道世事繁杂,并非皆能靠药石医治的,那玄奇志怪、怪力乱神之事,也是有的。眼下见蔓菁这般诡异之状,当机立断朝栢南星示意道:“按住蔓菁!”而后,银针扎进蔓菁的神庭穴。
琵琶声戛然而止。
蔓菁重又昏了过去,倒在栢南星怀里。
温掌柜上前,欲将这妖邪的琵琶扔出房间。刚一上手,只觉触感异常。低头一看,这琵琶做工精巧,材质看着像是和田玉,玉润冰洁,白如割脂,可再待细细观之,温掌柜脸色霎变,他经营药材多年,这琵琶的材质哪里是玉,分明是森森白骨啊!
温掌柜颤声问道:“星哥儿,这琵琶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栢南星此时心中忽然一个激灵,耳边似又响起和煦慈柔的话来,“若是来日这琵琶有甚不妥之处,还请你再送回齐云楼来便是。”
“齐云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