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星有些黯然,这些天以来,揣在怀里的银票,像是烫手的山芋,迟迟送不出去。
他第一次觉得,原来不仅仅的想方设法赚钱艰难,送钱也令人觉得艰难啊。
趁着霍陵转身去拿东西的时候,黎星将装了一叠银票的荷包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准备一会儿向他告辞。
人与人之间的那些过往,无论是情分还是缘分,一旦断了,就再也无法在连上了,黎星这样想着。
身后传来声响,他的手瑟缩了一下,不不知是不是心虚,本能的又将荷包塞回怀里。
放松表情,他起身,回头却见到霍陵拎了一壶酒,见他看过来,对他道:“喝一杯?”
黎星转身看了看,有些疑惑:“……现在?你不禁酒吗?”
霍陵道:“没关系的,家父也喜欢酒,他从来不会说我。”
听他提起亡父,黎星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接过酒杯坐下来与他对饮。
今夜,也是一个有月亮的夜晚。
两人对月喝酒,却很沉闷,彼此之间也没什么话,仿佛就只是单纯的等着喝完那壶酒。
也许他只是想求一醉,毕竟,一醉解千愁。
酒过三巡,霍陵没醉,黎星倒是有些微醺了。
霍陵的眼睛静静的看着酒杯内静止的酒液,手腕微动,杯中的酒微微旋转在杯沿,却始终没有溢出来。
他面色平静,轻轻的问道:“我再也不负初见你时的心潮澎湃,现在的我只有满身疲惫,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黎星有些头晕,舌头也大了,他抬眸 含糊不清道:“你……你说…个屁!”
“我要瞧不起一个人,他是天王老子我也瞧不上,我就是不服!我要是瞧得起一个人,他就是跌落泥里满身淤泥我也瞧得起!”
见霍陵沉默,他借酒装疯顺便将自己心里一直憋着的话一股脑的全说出了口。
“你小子……你给我站起来!不要一副窝囊的样子!不要让我瞧不起你!”
“当年你见着裴元清,你是怎么跟他说的!你现在这个样子给谁看!”
一如当年没有激励到裴元清一样,霍陵此时并没有被激励,他轻轻道:“元清……”
“当时不识其中意,此时已是此间人。”
黎星有些郁闷,为他愤愤不平:“凭什么要牵连你,你又没做错什么……”
霍陵摇摇头:“父恩及子,父罪也及子,诸多荣宠与恩惠我也被惠及了,罪也该一同承担,也不能算是冤枉。”
“我只是想不明白,自己……”
黎星一愣,脱口而出问道:“想不明白什么?”
霍陵却是不答了,他转移话题:
“黎星。”
他静静唤了一声:“如今才明白,我从前错得有多离谱,对元清说了些话有多无用,人间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
“各人的苦楚,唯有他自己最能体会,刻骨铭心,每时每刻,从未停歇 。”
黎星有些微微僵住,这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劝他,毕竟,在他从前意气风发的人生里,踩上一脚的,正是自己。
所以,他有什么资格能站在对方的角度去安慰对方呢?
第一次,明明白白的内疚。
也是第一次,觉得自己不配。
黎星捂脸,佯装醉意,本来只有三四分的醉意,被他装得像是醉了十分。
他晃了晃空酒瓶子:“酒呢……没酒了,古越……再去…再去拿酒来!“
古越皱眉,迟迟没有行动,倒是霍陵道:“去拿吧,就我喝。”
“好。”古越转身,出门买酒了。
只剩下两人,黎星也不好一直胡乱嚷嚷装疯卖傻,便装醉趴在桌子上假意睡着了。
霍陵伸手去扶着他,将他拦腰抱起来。
黎星一惊, 原本的装醉快要有些装不下去,他抓着霍陵的手臂,紧张又迷糊不清的问:“……你,干嘛……”
霍陵道:“带你去休息。”
他稳稳当当的将黎星抱在怀中,一步一步,很是平稳,向里屋走去,轻轻将他放在床榻上。
并未做什么,只是打了热水来,扭干洗脸帕,细心体贴的为他擦了擦脸和手。
他做这些的时候,很认真,也很轻柔,黎星有些不敢打扰他。
直到他伸手,想为黎星脱鞋的时候,黎星伸手制止了他。
黎星撇过头去,声音有些闷沉:“我不要你做这些事,不要你给我脱鞋。”
你可是……小侯爷啊!不要做这些下人才做的事,不要做这些有失你身份的事。
这句话黎星噎在嗓子里,没有说出来,霍陵却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
霍陵平静道:“我如今还有什么身份,我什么也不是。”
“况且……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黎星有些诧异的回过头来,以前有过?他怎么不记得了。
霍陵半蹲在床沿,他半低着头:“不装醉了。”
黎星有些感到窘迫,他低着头,不敢去看霍陵的眼睛,他低声道:“对不起。”
身边的人静默无声。
黎星又道:“对不起!”
“虽然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我也没有办法弥补对你的伤害,但是……我真的感到很内疚。”
黎星垂眸,眼里泛起歉疚之色,他明白,自己的道歉除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之外,对眼前的人毫无意义。
但是,做错了事,最起码的……就是应该道歉。
这也是,黎星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做错了一件事,愧对一个人,他想弥补的,想挽回的。
即便对方可能会不接受。
半晌,在黎星的无比忐忑中,霍陵道:“我没有怪你。”
他轻轻道:“是我活该,我认。”
黎星心里一震,无数伤人的话,他都说得出口,却不知道该怎么挽回这些伤人的利刃。
无形的利刃,扎在人心口,造成的伤害,永远也无法拔出利刃,愈合伤口。
“你有没喜欢过我,哪怕只是一点点。”
黎星有些凝固住了,这个问题,和曾经问的一模一样,一字不差。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哦,他说,没有,一点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