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疏沉默片刻:“你们先下去布置城防吧,我想在这儿待一会儿。”
待他们都走后,裴云疏看着远方,感受着风呼啸着吹过耳畔的声音。
他在风里叹息道:“你瞧,这就是我的族人。”
暗五沉默的站立在他身后,静静听着。
“在他们心里,家族、父亲、我……”
“皆是大于他们的身家性命,大于大周,大于天下百姓。”
暗五有些不明白,不都该是如此吗?
他自小所受的教育和训练便是,裴氏是他一生该效忠的,少家主是他该用命去孝忠的。
谁敢拦了裴氏的路,谁敢拦了主人的路,就是他该除去的对象。
主人所指,便是他剑锋所指。
主人所愿,便是他该毫不犹豫去完成的,即便是用他的生命。
裴云疏回过头,他指了指内城墙那边,那一群庞大的百姓,声音轻轻的:“那他们呢?”
“谁将他们看在眼里?”
“这天下,不是顾氏的,更不是裴氏的。”
“这是天下人的天下。”
“生而为人,就该活得像个人,不该命如草芥,不该食不果腹,不该流离失所,不该魂无所依。”
暗五看向那些百姓,看向那些衣衫褴褛的平民,他有些恍惚。
王侯贵胄,平民百姓,自是不同的,他可以为少家主死,那些人也全都可以为少家主而死。
如果他们不愿,那他会亲手屠之。
为少家主而死,是他的荣耀,也该是他们的荣幸。
可少家主在说什么?他在说,他要保护那些人?
在少家主眼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暗五有些迷惑了,他第一次鼓起勇气,对裴云疏说:“少家主,在属下看来,整个漠南城所有的人的性命加起来,也不能同您相提并论。”
裴云疏淡淡的笑了:“所以我说过,我不适合接掌裴氏。”
“那样,我会对不起天下百姓,也对不起拥护裴氏一族的你们,对不起我自己。”
“我生来是裴氏少家主,理所应当肩负起裴氏的未来,可我……”
“只想做我自己。”他极轻极淡的笑着。
……
黎星一个人独自坐到了夜深露重。
所有人都被他赶了出去,连灯也不让人点。
他就在这屋里一直坐着,坐在这一片狼藉的废墟,看黑暗一点点降临。
直到天阶最后一丝光亮也无。
……
黑暗中,他只是冷冷一笑。
他弃了我。
……
第二次,丢弃了我。
无论是什么原因,绝不原谅。
……
黎星伸手抓了抓凌乱头发,他站起来:“来人!”
侍女仆从迅速涌进来。
黎星面无表情道:“备水,我要沐浴。”
……
黎星沐浴完,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传医者处理好身上的擦伤,湿润的头发有些滴水,侍女用棉布擦干多余水份,又用了香碳来烘干,细细用鲜花香露为他护发。
直待打理好,黎星挥了挥手让她们退下:“传膳。”
黎星沉默着,开始吃东西,他看也不看,面前有什么就吃什么,再美味的东西也味同嚼蜡,即便没有胃口,也要吃,直到吃饱才停。
不在乎吃什么东西,只是想吃,只要吃。
食物能给人勇气,和安心。
漱了漱口,接过锦帕擦了擦嘴,他丢下:“把所有暗三他们叫来。”
很快,所有人聚集,暗三上前:“黎公子,是要现在离开漠南吗?”
黎星淡淡看了他一眼:“谁说我要走了?”
“裴云疏是不是说过,让你们保护我。”
“既然如此,那你们是不是就要听我的话?”
暗三沉默着点点头:“是。”
黎星摆摆手,神情很随意:“这城里,有谢筇竹的人吧?”
“去找找,告诉他们,说我在这里等他们主子。”
暗三一怔,其他人也没反应过来。
黎星漫不经心道:“看什么看?还不快去!”
“现在一片混乱,裴云疏顾自己都顾不过来了 ,我当然要找个能依靠的人了。”
“反正以前在谢筇竹那里,也是吃好喝好的,谢氏又那么富贵权盛,现在还有比他更好的靠山吗?我不找他找谁?”
暗三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说什么,但他却没说。
“是。”
“还有,他来了,不要打扰我,我们要叙叙旧。”黎星笑得深情温柔,仿佛在等候一个晚归的情郎。
“是……”
暗卫只是沉默着,听从主人的吩咐。
其实……
就算不主动去找寻对方,谢筇竹也很快就会找过来。
毕竟,今天裴云疏现身,黎星又一直迟迟未离开这里,只要稍加打探,就会被找到。
谢筇竹来得很迅速。
他一袭黑色的简洁衣袍,更加衬得肌肤色白如玉。
他黑色柔顺的长发未束,只是将它搁置在侧边,从胸前垂下,仔细看就会发觉,发间尤在滴水。
显然是匆匆赶来。
也不进来,就站在门框那里,懒散倚靠着,看着黎星,似笑非笑。
黎星一袭紫色华服,腰间坠满珍珠。
他笑着,站起来,一步步走向谢筇竹,腰间的珍珠彼此碰撞的微微作响。
上前一步,贴得极近,轻轻嗅了嗅谢筇竹的发丝,那上面,有幽幽的暗莲香:
“这么晚了,还连夜赶来?”
谢筇竹也笑了,他垂眸,看向他的眼睛:“我只是,赶过来看看……”
“你们怎么死的。”
他话里,自有一片冰冷的寒意彻骨。
黎星没有害怕,眼眸都没动一下,只是悠悠道:“只是为了我这么一个人?谢二公子真是有闲情逸致。”
“做了这么多无聊透顶的事,真是让人笑话。”
谢筇竹笑意淡了,只盯着他的眼睛:“是我又如何,不是我又如何,你能拿我怎么样?”
他似乎是有些许恼了,语气低沉:“你算个什么东西?
黎星丝毫不在意:“是吗?”
“我不算什么东西,那你眼巴巴的追来干什么?
谢筇竹眼眸微动,一把扯住他的头发,向下拽,强迫他仰起头:“找死!”
另一只手则是覆盖上他因吃痛而被迫露出的脖颈。
那只手不松不紧的放在他脖子上,似乎在思考,是这一刻扭断,还是下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