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上君权”是封建社会的产物,在这种禁锢人思想的年代里莫说是创新、发展,但凡表示出一点点对于君权的质疑都会遭到满天下无穷无尽的打击。而皇帝干的事情到底是对还是错根本就不重要了,因为是皇帝干的就必须无条件服从。
朱祁钰很清楚这种情况会引发什么严重的后果,比如说在后世里的三年普通自然灾害面前有可能会因为领导层决策失误造成数以千万计的人口死于饥饿什么的。
想想正统朝廷为什么会把大明的路越走越窄越走越偏,可不就是
因为授命于天的君主集权制度种下了因吗?
正统初期以太皇太后张氏为核心,以三杨为主要代表的临时中央朝廷机构其实就非常尴尬。若太皇太后把持朝政,在人们心中就会形成“牝鸡司辰”的嫌疑,更何况朝廷祖制还是不许后宫干政的。
而三杨虽然在朝廷威望很高,但毕竟是臣子。作为威望高的臣子更害怕被人叩上僭越的帽子。
高祖文盲皇帝朱棣搞靖难时最后倒霉的就是那些被指摘为僭越职权、破坏祖制的所谓建文“奸党”了,无数能臣干吏遭到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被后世称为“壬午殉难”的杀戮给世人留下的痛让臣子们更加紧守本分。
即便在正统朝被称赞的惩治贪腐、整顿吏治工作其实也只是与大明制度性考察相结合的而已。在几次大清退中都是利用了天下各地方官员朝觐的机会由吏部和都察院对朝觐官进行全面考察,最终清退的也是老疾、阘茸柔懦、嗜酒怠惰、临政暴虐、贪污等不合格的官员。
而对于军中高官整治几乎无从谈起,正统朝初期的辅臣们一个个都是小心翼翼,就怕自己的所作所为捅了个大篓子最终害了自己身家性命不说还要祸连十族。
实际上大家的小心应对也是确有道理的,正统三年时礼部大印丢了两次官印,年仅十一岁的小皇帝朱祁镇没客气直接拿了胡濙下狱。虽然事后查明系内贼所为,但这二杆子皇帝的手已经显出来了狠辣劲。
如果说这仅仅是一次事件不足以证明什么,那么正统三年有人向新上任户部尚书一职仅一年的刘中敷请示官军俸粮放发的时间到了,询问是否有新的处理办法时刘中敷不假思索直接从京城官仓里取粮食放发官军。相关人员没有提醒刘中敷朝廷发放俸粮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一向是皇家贵戚、功臣勋旧才从北京京仓里支取俸粮,而官军的俸粮通常都是从京郊通州大仓里支取的。
就因为从通州官仓支取俸粮要花费一些成本,所以也显示出朝廷优 渥皇亲贵戚和功臣勋旧的深厚情谊。上任不久的刘中敷不明就里开口表态后身为副手的右侍郎吴玺没有阻拦,这个过失被王振知晓后唆使正统皇帝将刘中敷、吴玺两人打入锦衣卫大牢。
两位部级高官什么罪名都没给就下了锦衣卫大狱与已经关了九天的胡濙作了伴。
又过了才五天时间,因为一起问案不清不楚的韩氏勾结“奸夫”顾安谋害亲夫案被证明是查无实证,而刑部尚书魏源、侍郎何文渊审案不清不楚也被送进了锦衣卫大狱。
就这样不过半个月时间锦衣卫大狱就关了三个尚书两个侍郎,一时间让人们感觉仿佛回到了洪武年间一般。
老话讲的是“子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不想做一个被上位者忽视的数字,当然也不想让老百姓因为君权的错误领导而白白丧失生命。
从长远考虑,君主立宪制不失为是一个能够保证国家长久的好办法。毕竟皇帝都只是象征性的超级大贵族了,你要去夺这个权利从而得罪全天下人就显得意义不那么大了。
皇位之所以引无数人为之神魂颠倒其根本意义在于其手握天下生杀大权,“天子一怒尸横遍野”才是人们所追求的那种权欲感。反过来如果天子一怒砸锅撒气怕是就没剩几个人有兴趣的了。
能在景泰朝打完的仗都打完了,能布的局都布好了,剩下的只要后人不要太作,天下就是老朱家一直流传下去,也算对得起这副皮囊让自己活过一遍不同的人生了。
“皇后可知道大兄府里这些日子一直有想联络外臣吗?”对于这个大兄朱祁镇,朱祁钰几次三番拿不定主意。
明明自己已经给了生个优渥地生活,只要朱祁镇安安稳稳待在自己的大院子里怎么折腾都不会有事,可是朱祁镇还是耍些小聪明想要安排人出来联系忠于自己的旧臣子。
忠心于正统皇帝?开什么玩笑,朝里的大臣谁不知道朱祁镇的德性。景泰朝虽然比不上正统朝正统,但也是宣德爷的儿子,孙太后亲自上告天地祖宗立的皇帝,谁没事找不痛快愿意跟一个无道的前昏君多有交集,何况景泰皇帝表现出来的也是个腹黑主,这朝堂上又有几个不开眼的敢去接朱祁镇的话茬。
年轻的正统爷托人传话后除了曾经的几个近侍之外,肯搭理的几乎没有,反而是朱祁钰都收到了自己大兄心情燥动不安的消息。
“联络外臣?”皇室私交外臣是大忌,靖江王当时送了几根金条的消息捅出来后就让三杨中的东杨建安杨荣又惊又怕活活给郁闷死了。听了这个话头,汪氏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告诉周嫂嫂,安心在府里生孩子看娃,相夫教子才是正经。这朝中大事自有愚弟一力担当。若是不放心朕毁了祖宗基业,除夕之夜正好宗室聚集,朕便当着太后与宗室、百官的面将皇位拱手还给大兄便是。”
朱祁钰话说到这份上,汪氏只好尴尬地笑了笑说道:“爷说笑了,这大位已定,哪有随意让来让去的,又不是孩子家家酒。”
“嗯,迎回大兄不过数月而已,朝中大臣就多有收到大兄邀约的。可见兄长对朕继统之事多有担忧,我这个做弟弟的也该给天下人做个‘兄友弟恭’的表率才是。”
朱祁钰辛苦布了这么久的局,连建文后人朱文圭都秘密安置在京郊,就算没有朱祁镇联络外臣这事也会找机会翻出来说事。正好借着皇后汪后出口询问的茬把事情给捅出来,免得再上演一次历史上曾有的废后闹剧。
如果要扶朱见济上位,就必不可少的要与这个耿直娘们……皇后发生冲突,如果按历史上原轨再来一遍,一旦自己去了朱祁镇的周妃又会有样学样折腾着废掉钱皇后。
留着性情柔和的正牌大嫂钱氏和能够提点自己的正妻汪氏挺好,没必要枉作小人。何况见济能不能过七岁那一关还不知道,如果历史重演见济真的没到成年呢?
“说起除夕这事,礼部来找过奴了,当日位分安排还正想请爷拿个主意。”见朱祁钰聊到自己皇位的问题有些聊不下去了,汪氏转移了话题。
“我就不看了,这事交给你办我放心,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就去大兄府上问下嫂嫂好了。”其实朱祁钰不介意请大嫂入宫问询,只怕是将来自己难免担了点什么不好的名声,想想还是作罢。
皇后下到民间那叫探望亲眷、体察民情,召前任皇后进宫商议要事……谁信?
“那…好吧!”汪氏见这个话题朱祁钰不感兴趣,转而又问道:“太子见深和普王见济也大了,这学业是不是该安排上了?”
要说大,其实也不大。三、四岁的小屁孩子这会该在幼儿园撒尿和泥巴玩才对,封建王朝的学业安排恐怕会让更多的孩子产生厌学心理。
“之前工部不是才呈上几种识字卡片和识数算筹吗?”朱祁钰转脸问向汪氏。
“那些只当是小孩儿家家的玩艺儿,总要早些识得圣人文章才是。”汪氏直接说出了意思:“是该给几个孩子配上讲臣,正经教他们读书识字学习圣人文章了。”
“哦哦,这事之前有交待礼部和翰林院去办了,朕让他们图文并茂为太子与诸皇子讲史。”朱祁钰端起枸杞茶轻啜一口。其实枸杞茶作用已经不那么明显了,冬日里御厨不太好弄到新鲜韭菜,韭黄成了朱祁钰常吃的菜肴之一。
“讲史?”汪氏有些迷惑。
“唐老二不是说过要以史为鉴吗?皇室成员都读读史没错。”朱祁钰拿唐玄宗调侃其实已经算客气了,之前还叫孔二呢!第一次讲出“那个孔老二曾经曰过”时,愣是将汪氏震到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唐玄宗以史为鉴自然该学,只是我大明以儒学为国学,重视圣人文章,太子不应该读《春秋》、《尚书》这些文章吗?”、
“学那些有个什么用,都是太祖愚民才让科举考这些东西。”对于汪氏今天一而再再而三的询问国事,朱祁钰有些奇怪道:“你今日是怎么了,往日从来不问国事的。莫不是周嫂嫂又说了什么?”
“没有,奴就是好奇问一下。周嫂嫂也是随口提了一句,问爷之前读过什么文章?想让太子也学学爷的本事。”说着,汪氏自嘲式的笑了笑说道:“说来也是可笑,奴既然从不知道爷有如此本事,仅一年多时间便将朝廷十余年来的乱局打理到井井有条,连太后都夸赞哩!”
“啊?太后夸赞?!”
“可不是吗,周嫂嫂在太后面前求着赐下一、两位名师时太后称凡事都由陛下作主,放心哩。”
“哦哦…”也不知道孙太后是什么想法,朱祁钰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奴以为这是太后夸赞爷,爷当好好安排太子才是。”
“嗯,就还是安排讲史吧,这事都安排下去有大半年了,待元宵节后就让太子开始听学吧!”安排了南、北两京接受宗室子入学的事情也有段时间了,这次召全体宗室入京就有将孩子也带进京了,也该将适龄的子弟留下来好好教导正确的三观了。
“宗室子弟都跟太子一样学习?”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宗室子弟学习同样的内容有什么问题吗?既然同是皇室子弟都有可能继承大统,至少都要知道有国才有家,把国家作没了宗室也就没了。”
对于宗室祸害大明百姓的事情朱祁钰的强硬手段已经表明了立场,让宗室子弟统一到南、北两京接受教育一方面是统一思想,另一方面也能给嫡系子孙一定的压迫感。
“爷上次说要给宗室子弟安排差使,可是真的?这可是违了祖制的。”汪氏听后想了想,突然问起了之前朱祁钰一次顺口提到的要让宗室子弟参与监督征税的话题。
“是,也不是。”这种事情没什么好隐瞒的,何况打破不合时宜甚至荒唐的祖制也是朱祁钰想做的。如果自己不打破,将来更没有人会打破了。
“满朝文武能答应?宗室们肯应下来?”汪氏怀疑这个想法的可行性。
“大明立国百年,朝廷负担宗室粮俸已经苦不堪言。然后宗室又不准做官,不得经商,朝廷若是不养下来再过三、两代这些宗室吃什么?”
大明朝老朱家能生,不过区区百年时间已经有奉国中尉后代吃不上皇粮了,再过两代这些没有品衔的宗室子弟会更多,朝廷又怎么养得过来?这个道理汪氏自然也知道。
“可是祖制……”
“无妨,有品衔的自然不愁吃穿用度,至少饿不死。没品衔的依祖制不能做官,又不能操执贱业,那就让他们为朝廷拾遗补缺,为地方监督钱粮税赋的收缴。有官办的修桥铺路也需要人监督,正好用这些人看着,若是有人上下其手行贪墨之事也有宗室子弟检举揭发。”
朱祁钰想到把皇亲国戚这么用也是出于无奈,如果直接说废除祖制中的这些规定,难免风声太大,自己的威望还不足以立刻做出这么大的改变,只好先一步一步来。
“这个法子,总觉得不那么妥当。”汪氏还真是没跟朱祁钰客气,直接表示了怀疑。
“嗯,也是不得已的法子,先用着。过些年革新有了成效,再给宗室们找其他门路。大明总是要开疆拓土的,不仅继任者要有守成之志,还要有开拓之心。”
“爷真要收蒙古?”
“也不算是收蒙古吧!成吉思汗何等雄才大略才能统一蒙古,已经两百年了蒙古也只认他铁木真一系为黄金家族可以在蒙古草原称汗。要不是这样,当年也先的父祖也不会千方百计从大明迎走脱脱不花了。”
对于“收蒙古”,朱祁钰真没什么信心。但是铺下两族融合的桥梁,也许经过一、两百年后两族之间的隔阂能够消融,甚至能够彻底融为一体。
“唉,明修长城清建庙……”
“爷?什么…建庙?”
“嗯嗯,建庙是建不了的,至少这个时候建了也没用。算了,管不了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只能尽量做好自己,至于见深就要看他自己造化了。”说罢,朱祁钰甩甩头看着端上来的菜肴,提起象牙筷子招呼汪氏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