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朝的新景象一片欣欣向荣,从大小官员忙到脚不沾地就能看得出来。即便是华夏民族传统节日早就安排了锁厅,皇帝陛下仍然命令九门提督衙门正常办差,每日都有锦衣卫、顺天府轮流协助维持秩序。
甚至于六部主官,每日早午都会过来应个卯,查看下当日是否有应急情况需要高品衔官员处置。别说大明朝多少年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就是历朝历代也没这个规矩。
不过皇帝陛下赏赐也真是丰厚的,下面差役、兵丁都有每日五百文的差贴,钱券兼支。这可是正经铜钱和新发的大明官府债券,不是那擦屁股纸都嫌脏嫌薄的宝钞。
正统朝皇帝北征时官军也才赏了一两银,那可是去塞北玩命才不到一贯钱。两相一比较,如今的景泰皇帝就体贴多了,可不得仔细点别丢了这份差使才是。
要说只有一半的现钱,可债券也能当钱使,不比铜钱差。顺天府里新开了钱庄随时拿债券去就能随时兑换。掌柜的噼里啪啦一通算盘打过来,搞不清楚怎么算的就会把现钱兑换出来。
虽然搞不清楚怎么算的,同样是债券就有人兑换下来有多些零碎,有些就兑不足。
跟钱庄掌柜这么一打听才知道说是债券的计息日期不同。拿去兑换的债券中有些已经生了不少利钱,有些还没生利钱。没生利钱的,钱庄要赚点兑换费用,自然就要扣掉一些了。
这么一说大家都知道债券要留手里时间久一些就能生利钱,还能多得些。
听掌柜的说,这就是老百姓借钱给朝廷的意思。钱庄其实也是从老百姓手里兑换了债券后等着生利钱,放贷给朝廷比放贷给老百姓保险。
至于有人还什么人忧天的担心朝廷不给兑付怎么办?
朝廷还能缺你这点钱粮不成,这位皇帝爷爷可好着呢!
这才过去两个月都忘记了吗?那北边的狗达子抓了这个皇帝爷爷的大兄说要打到京城来,那会黑了心的粮商们都把价格抬到十倍多了。皇帝爷爷知道后急坏了,直接按平价把通州大仓的粮食全卖给了京城的老百姓。
那可是十倍的价格呀!真是天爷喔,咱们都是些苦哈哈的小老百姓,哪里吃得起粮。皇帝爷爷一夜之间就平定了粮价,这才给了我们小老百姓一条活路。
如果这还不信,没瞧见户部新开了一个衙门口专门兑换大的钱券吗?啥叫大的钱券咱不懂,但是看到有人真跑到户部衙门去兑换了钱回来,结果同样的一批债券每一贯在衙门里兑换还真比在钱庄兑换要多出三、两文。
那个兑换到钱的就是咱家隔壁那户的远房亲戚,真真的跑来跟咱说了这钱券比宝钞值当,不会像宝钞那废纸一般的。听咱那邻居家的亲戚说了,往后这宝钞都不用了,就用现钱和钱券的。
不信你去衙门里打听一下就知道了,朝廷会按照写在钱券上的利息结算钱兑换现钱,要银子要钱都成。
而钱庄兑换时会扣掉一些他们要赚的钱,剩下来的才会兑换给咱。
几下消息汇到一起,很快在京城里就传开了。同时老百姓们也都知道了,钱庄是那些个黑心家伙高利贷放惯了,居然想把放贷这么损人的招数做到官府头上。
官府取缔不就行了?
你倒是吃个灯草灰放个轻巧屁哩!知道这是啥不?这是皇帝爷爷说出来的话,那就是天上神仙的意思,要让咱小老百姓得了利的。皇帝爷爷不能自食那啥话这才忍了那些黑心肝的奸商跟着占了便宜,。
你能把吐的痰舔回去吗?你能皇帝爷爷不能。
咱要怎么办?咱往后都拿了钱券不去钱庄兑换就成了,不能让那些长了十七、八个心肝的坏了皇帝爷爷给咱小民的利嘞!
景泰元年过了十五后,各官衙都开始了正常办公,很快就连轴转了起来。景泰年朝廷里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发行国家债券,以顺天府、应天府、天津卫、广州府、西安府、福州府为第一波试点城市。
试点的城市由官府安排兑付债券,计算标准由户部经年老吏列了个章程统一执行。南北二京有足够多的银钱兑付,福州用浙江重开的银矿做为兑付基地再配以锦衣卫、官军协同押运南京部分银钱负责兑付。
天津卫和西安府问题也不大,京师户部的存银不够还有皇室内库补充。唯一让人担忧的就是广州府。
才经历过一番大战,广州城内外在这个寒冬里尽显萧瑟之气。皇室给出的债券兑换方案让杨信民为了难,唯一可以欣慰的是债券没有在广州府对普通百姓发售,广州暂时不会遇到大量百姓兑付债券问题。
而根据朝廷颁布的旨意,债券可以在各地通兑。这也就成了飞票的一种变形。经过大战不久的广州虽然说不上百废待兴,但是各种需求也几乎在一昼夜之间爆发。
经过了数月的压抑,日子还过得下去的难免不想着给家里再添置点什么,富裕家庭更是看开了。而更重要的是朝廷部分开放了海禁,新编水师可以出海操练时带些丝绸、茶叶、瓷器等不违禁的货物到周边附属国家“访问”了。
可不就是附属国家访问吗?这周边哪个国家不是在洪武年间就已经遣使称臣了的?宗主国水师训练时带些小礼品用于往来馈赠有什么毛病吗?
打着朝廷军队旗号干走私,这是船队中的疍民这辈子都没想过的事情。
而想要带着货物出海,少不了当地大商巨贾提供货物,广州府官衙售卖出去的债券自然就被这些大商贾买了去。
朝廷已经有明确消息放了出来,之后大同、宣府、青岛、长沙这些重要的府城都要做为第二批推行债券。对于商贾们来说,这个商机不能不把握。被满朝文武质疑的朝廷债券在沉寂了几天后迎来了一个购买的小高峰。
“启禀陛下,南京奏报,南京售卖债券第五日售卖逾七十万贯,超前四日数倍。”
“哦”朱祁钰不置可否。
“启禀陛下,天津卫上奏,乞准天津卫造水师大船两艘,效广州府例用于备倭。”
“哦”
“启禀陛下,青岛、福州奏,乞造水师大船各两艘,效广州府例。”
“哦”
“启禀陛下,甘肃乞拔爬犁三千乘用于官军操练。”
“启禀陛下,宁夏乞拔爬犁千乘,砲车百架,驽车百架。”
“启禀陛下……”
“都当朕是散财童子吗?”朱祁钰有些恼了。“朕看正统年间奏报,官军不止是军马不足,军械甚至衣食都供给不足。到了我坐这位置了,各地都来要钱要军械,这银钱从哪里来?你们给的吗?”
“陛下,春日即将到来,边塞军备还是要保证的。”于谦虽然对于各地打土豪、分田地一般的思想很不屑,但是军队确实需要进一步补充。
“想要补充军队对抗达子南侵,我同意。”朱祁钰并不反对增加军事力量,相反还更希望军事力量能再强一点。不然哪有实力荡平整个塞外草原呢?
“今年不会大幅补充边塞军力,要用钱粮的地方太多了。去年北征后答应补偿给阵亡官军和受难百姓的钱粮都还没有发完。”说着,朱祁钰一阵伤神。
五十万精壮呀,就这么没了。就算是上位者的思维,也要想想这得用多少大牲口才能代替这些生产力和武力了。
“两京还有的砲车、驽车尽数拔付给宣府、大同一线。给宁夏、甘肃回复,征哈密所部还师时所有牛、驼、战车均分给甘、宁两部。”说完后,朱祁钰才回过神来。一抬头却看到于谦几人交流眼光中充满了轻松、愉快的意味。
糟了,上了这些老油条的恶当。
只怕这些地方补充军械物资的申请都是他们的主意,就是担心朱祁钰扩大北线用兵加大国家财政支出的。
“哼!”一群老而不死的家伙,朱祁钰接着说道:“天津、青岛、福州三地准造舟船巡弋备倭,各拔钱五千贯用于采买木料、招募工匠打造船辑。”
“五千贯……”五千贯钱造两条船,那这船得造多大呢?除了船之外,还要配备火炮、火药、炮弹,这些不都是钱吗?
“陛下,这福船打造一艘须银……”
“分期结算嘛,又不是非得银钱全部到位了才能开工。先拔付一些,余下的分期付。以后每个月或者拔个五百贯,或者一千贯,保障工程线月结算开支就行。”古人就是死脑筋,为了信誉对于款项兑付问题看得还挺重。
“陛下,那往后是不是都用银钱兑付?还是说也用债券?”
“兼支。或三七,或二八、一九。不急于全面推行以债券采买,可等到当地已经开始广泛使用债之后再按五五兼支,甚至券多钱少支应朝廷采买。”按照原计划,采用债券采买是用来解决宝钞滥发引起的贬值问题。
等到了东北那几个岛上的银、铜运来之后立刻就能用来解决银钱不足的问题,根本不需要什么债券了。
“陛下,即便是徐徐采用债券,终究还是需要兑付的。”陈循不无担忧。
“是啊陛下,虽然朝廷准备了一年、两年、三年三种期限的债券,但是时间到了总是要兑付的。到时候朝廷拿不出银钱来兑付,还是没有办法解决这些问题,朝廷不能一直寅吃卯粮。”王直也站出来替陈循说话。
都是当过户部尚书的人,户部那点事情谁还不知道。说罢,王直还斜了眼胡濙。那意思像是说,胡阁老也是掌过户部事的,这会是不是该出来说道说道了?
“呃…陛下,老臣以为陈、王两位尚书所言甚是。朝廷还是应当备些钱粮防灾防战,若是寅吃卯粮再有万一,恐怕祸不远矣。”被盯到实在难受,胡濙终于不情不愿站出来说了句话。
“胡阁老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切中利害啊!”朱祁钰调笑道。这老家伙,居然拿国家需要备战备荒说事情,动不动就说朝廷会有万一。
有什么万一?你一万了朝廷也不会万一。
“这些朕都知道了。朕自有分寸,先支应一、两年就好了。债券总共也没印刷多少,都压了户部官仓里,每次领用都有数的。卡着税赋用就出不了什么差子。”
“这般说起来,西北诸卫这个冬日里与甘肃、宁夏两地可有大宗易市?”
“回陛下,只有正统十四年十二月有过两宗,景泰元年还未曾有过奏报。”
“朵颜三卫可有动向?”
“回陛下,大宁如今卫所军力不足以守备。辽东、宣府离大宁又远,莫不如仍许给朵颜三卫,命其每年朝贡,仍然交好。”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这是朱祁钰对胡濙等人的评价。
“嗯……命御马监刘永诚调腾骧四营,并杨洪一部,曹义一部,往大宁威慑兀良哈如何?”朱祁镇当皇帝时重用宦官,自己上来就把高品内侍修理了个遍,还真不放心这些没根的。
如果皇城安全都由锦衣卫从外部负责,有了于谦女婿坐镇应该出不了什么乱子。再配上对正统爷心怀不满的勇士担任京城九门提督,倒要看谁能玩正统复辟。
虽然正统还在塞北烧牛粪煮羊奶,这防备之心可是一点也没少。
朱祁钰这么一种跳跃性思维,殿内几人感觉有些跟不上。大宁地界要收回来干嘛派御马监的太监刘永诚去?
这是因为之前御马监少监跛儿干叛明的原因吗?还是说,咱们景泰皇帝也想来个御驾亲征,先派出御马监军队呢?
“陛下,这御马监腾骧四营一向是保护皇下周全,哪有离开京师,离开陛下往边塞杀贼的道理。不如等石亨回朝后命其为大宁总兵更为妥当。”毫不犹豫,为了朝廷利益石亨被于谦推了出来。
“石亨……”已经在哈密稳住阵脚的石亨不知道自己又被朱祁钰算计上了。
前一世的石亨被过于重用,明明在武将中只是智勇排在第二却在打败瓦剌后仍然掌管京营。不仅权柄超过杨洪甚至还超过于谦成为了京城军队的实际掌控者。
如果不是石亨野心不足参与了反叛,朱祁镇也不可能敢于复辟。金刀案时就差点被污陷要谋反,估计那会惶惶不可终日更胜过在塞北时候,哪有那个胆在没兵在手的时候真敢逼宫朱祁钰。就不怕这是自己这个庶弟的阴谋,趁势把自己给剁成肉酱包了饺子?
“善!于卿果然知人善用,让石亨镇守大宁真真再合适不过了。”石亨守大宁,填补了宁王曾经镇守的北疆空缺。自此之后,北疆第二道防御网就能够补齐了。
“如此,则大明北疆可保三十年无忧矣。”朱祁钰轻呼一口气:“瞧瞧,刚才不是还担心债券没法兑付吗?这钱粮不就来了。”
看着朱祁钰洋洋自得地笑着,像是得了宝贝一般,众人满脸不解。
“陛下,这大宁卫筑城、囤兵都得耗费不少钱粮,怎么还成了兑付债券的钱粮出处了?”王直忍不住出声。那张老脸上分明写着,我愿意承认我蠢,但是你这牛吹得能上天了我是实在不能相信啊!
“筑城?我是说过要在大宁筑城,但我没说筑多大的城呀,何况大宁本身不是有城吗?”
“筑…多大的城?”
“诸卿,还记得战车阵吧?”
“记…记得…臣等当然记得。”京营官军操练时大家多少都会看一看的。
“那你们觉得,大宁驻军在没有足够钱粮支持时有必要筑大城吗?”
“陛下的意思是筑小城甚至只是间隙修建堡镇,再以车阵相连以此防御?”于谦插嘴问道:“但塞北冬日极寒,若无大城则驻军不足以掌控大宁。”
“罗通以水浇城,一夜间成就冰雪覆城。”朱祁钰笑笑:“条石、巨木、青砖所费不菲,但竹条、篾片所费无几。只需要让漕运舟船后牵引竹筏运来京城然后陆路运往大宁即可。”
“冰雪…筑城……”当寒风凛冽气温骤降时,以竹、篾、藤编织成墙体骨干靠在车阵外围,再覆上纱、绸,迎着风雪浇上水,冰墙一夜可成。
“虽有外墙然而头顶仍然……”
“大可用羊皮帐篷围在冰墙以内,冰墙即可防御外敌又可阻隔风雪侵袭。人畜围在羊皮帐篷里,蒙古人能过冬,明人也能过冬。”
“臣以为可以先于京营尝试。如果真可行,自此塞北便应了‘寇可往,我亦可往’。”于谦出班躬身一拱手,请旨在京营尝试。
“这个冬天会很冷,很久。让京营并北方官军都开始尝试吧,不要让北虏探得消息便好。”
“臣于谦,领旨。”
“陛下,咱们话头绕远了。还没说怎么通过大宁解决债券兑付问题呢!”王直很不合时宜的再次站了出来打断了正得意洋洋的朱祁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