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实录》:
正统十四年十月初一,大同急报:也先挟上皇二次叩边。达贼遣知院阿剌挟宦官喜宁、通事指挥岳谦于东门叫门。谦乘人不备,密告虏情叵测。
大同知府霍瑄于携美酒、肥鹅等物密道出城拜上皇。上皇密谓之令郭登守城。
也先遂亲至城下叫城,登谓之曰:赖天地祖宗之灵, 国有君矣。
也先大怒,挟上皇往他处。
登遂令人往报各关隘,急奏京师。
“如此,今日早朝当以边关急报为要务。兵部可有成见?”十月初二的早朝上,仍然还是十余人的小朝会,朱祁钰看着连夜送来的奏报问道。
“回陛下,兵部以为边关之事可静观其变,只需严令各城关、各隘口严防达贼侵扰即可。”于谦出班回答道:“自土木之役,朝廷增派能臣干吏并精兵强将于各关隘提督守备,粮草军械,马匹被服,无不一一补足,可保边关无碍。”
“如今紧要之处,当是京营加紧操练,以防达贼破边来袭。”于谦皱着眉头说道:“前者兵科给事中请增调官军加强北疆防御,臣以为多次增派各关隘守备官军已是足够。”
“居庸关自罗通赴任守备,增调官军一万,现有官军一万九千余。紫荆关得曹泰提督,现有官军一万二千余。雁门关得山东振武等卫官军守备,又得石彪率马军三千巡哨,自是无虞。朝廷行文巡抚山西都御史朱鉴等人严督提备便是。”
“白羊口呢?”朱祁钰想着问了一句:“自徐有贞、曹吉祥二人往白羊口镇守,不过是些寻常奏报。”
“回陛下,自贞、祥二人往白羊口提督守备,既无出彩,然按部就班当保无虞。”于谦倒是对徐有贞、曹吉祥这两人搭档很看好。
“石卿,前有居庸关、紫荆关奏报,多有关口可行马过人,此前朝廷已加派官军驻防并晓谕各关口遣人阻塞通路。依尔之见,尚有纰漏否?”朱祁钰脑子里过了一遍,仔细想着还有什么漏掉的。
毕竟不是历史学家,更不是军事学家,如果不是一个出彩的影视作品展现在人们面前,谁会详细关注一场过了N个百年的战争?
即便是出彩的影视作品,经过一番所谓的艺术加工之后又还能剩下几分真实历史呢?
“回陛下,臣以为无碍。”石亨难得有机会参加早朝。之前朱祁钰特意交代过,操练京营是重中之重,没什么着急的事情与其天天来上朝不如多操练一场。
现在的京营官军,吃得饱了,睡得暖了,就是操练也狠了。原来一年到头站不到几次操,现在一天要操演两、三遍。
原本因为营养不良,古人几乎都有夜盲症自然难得有夜仗的情况发生,一场操练下来能累了几个人,早、午两操都难得有,自然也就没有夜操了。
现如今好了,天津卫、山东大连等卫所得了旨意,集合了大量船支以巡海防倭的名义出海捕鱼。渔获被大量送到京营改善官军伙食,虽然只有不足一个月时间,但官军整体素质得到了很大提升,在火盆、火把和月光下操练至少能带出来站个操,绕一圈还能全须全尾的带回营了。
“日前会昌伯府献张氏兄弟三人果是良才。其兄长立文,押运粮囚徒往边塞,行至途中察觉有异,协同官军捕获犯边并归化达贼诡计,多有斩获。”石亨啧啧称奇说道。
“其二兄立武、三弟立斌擅机关秘术,二人领十数猎户随官军往来各关隘布置陷坑、机关,或可伤贼人马,或可通报消息。三弟立斌尤会把握人心,机关叠叠层层连环设置巧妙无比,虚实相依闭塞道路,料那达贼不能得过。”
“如此甚好。传谕各边隘、关口,严守死守不得怯战畏敌。但有达贼动向、有效破敌之策当互通有无。凡献计助战者,依功行赏。凡失机者皆依律严惩不宥。”听了于谦、石亨等人的话,朱祁钰表示赞同。
大明朝廷北疆的这个烂摊子,实在不是一个半月时间就能补齐的,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虽是防备得当,仍当小心应负。今宜遣熟知兵事者往来巡抚各关军民,随行官军由其指派便宜行事,或为增派关口,或为巡哨。”想想觉得还是应该派遣一个做为战前动员的钦差大臣,带着军队往边境各关口去加油打气,顺便做些“支援组长”一样的工作随机应变带军队参加当地护卫战争,避免各镇之间协调不力耽误战机。
“臣以为可。”石亨首先站出来表示支持皇帝英明神武的决定:“臣以为可选精锐马军并轻車(车,发ju音,通象棋中的車)营巡哨边塞。遇达贼偷关越境可就地杀贼,可就近传讯各边镇协同防守。”
石亨不愧是边将排行第二,多年浸淫军伍还是有些真材实料的。加上这些天张家那两兄弟把一些“技术流”思想灌输,石亨也是毫不客气的用在了朝廷上夸夸其谈。
“这轻車果然合用?”朱祁钰又装成个小白,像好奇宝宝一般的问道。
“回陛下,果真合用。臣与工部、兵部试制多次。轻車拆装便利,可架驽机、发石车、火铳杀敌。携粮草军械被服轻便于前,运力不减。”说得兴起,石亨手舞足蹈比划着说道:“牵引不过三人,操者不过五、六人,敌便十余人轻易不得近。若得百车首尾相连,结阵拒敌,非十倍之贼不能破。”
对抗十倍强敌这话有些夸张,朱祁钰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但石亨的意思表达很明确,这玩意肯定能用,而且好用。
工部已经在玩命的赶制了,定单下到南京不算,就连山东、山西、北直隶各州府都接到了订单。
各地每天轻車的产量还是不错的,朝廷给现钱结算,不准官府拖欠,何况这又是达贼犯边的国战,别说在册的匠户干劲实足,其他有林地的也乐于把成材的树木献出来赶制朝廷定制的各种战车。
原本按内阁商议,就是交给工部赶造。就工部下面那些匠户,玩命造能做出来多少?
朱祁钰不禁嘲笑这些人思想都太守旧了,完全没理解什么是投身到人民的汪洋大海中去!订单下到各州府里,真金白银串串钱砸下去,自然有大量民间匠户甚至不在册的能工巧匠跳出来完成工作。
至于武器制作的保密性?
这能难得倒吗?拆开成各部件不就成了!工部只需要制作成统一的量器、图形,把控几个关键部件的生产并安排人员负责验收、组装,剩下的就只是看着大量成品交付军队就行了,整个速度快了不只一星半点。随着兵部追加需求,工部已经在拆解其他种类战车的制造工作了。
有了“先进”武器做为基础,再加上朱祁钰的谆谆诱导,石亨带领着京营官军完成了新阵法的多次操练。现如今,石亨自己也迫不及待想把新战法拉出去试试水。
“如此,石卿以为当遣何人往何处援手?”朱祁钰努力回忆着原本历史上被也先突破的关口,可是实在没有一点印象。
“臣以为也先挟上皇叩宣府、大同必然无功而返,当以紫荆、居庸、白羊口三处为要紧地。”这三个关口的防御确实要紧,虽然已经过了一个多月的加强,但是问题实在太多了,仅靠着当地两万人左右的驻军要想完全防备住多少有些困难。
“如此说来,当即刻整军往援,便只是巡哨诸关口亦是强援。”朱祁钰当即拍板决定不听于谦建议,坚持派出援军。
“启奏陛下,前者各关隘皆已增派官军,如今加派,多则徒增粮饷,削弱京营防卫;少则无用……”于谦还想坚持自己的主张。话没说完,被朱祁钰伸手制止,并示意石亨继续发表意见。
“回禀陛下,若遣援军巡哨,臣以为当以骑军、轻车结阵往援。”石亨看到朱祁钰驳了于谦的意见支持自己,顿时感觉自己高光时刻就是现在:“臣举荐都指挥同知范广、陈友、王良各率三千马军,一千轻車并五千操车步军往援。”
别的名字不熟,范广的名字还是有印象的。朱祁钰沉思片刻后回复道:“命陈友、王良各领一军,一队由西往东,一队由东往西,沿各关口巡哨。命范广领马军五千,轻车一千并操手步军七千专管往返白羊、紫荆、居庸三关巡哨。命三队多备传讯狼烟、猎鹰,送各紧要关口备遇敌示警用。”
没等石亨等人应承,朱祁钰又举手示意众人暂时不要发表意见,只见他稍想了想又说道:“三路军马若遇贼破边,即刻回防京师。”
说完后,朱祁钰这才看往众朝臣。
只见石亨率先出班说道:“臣遵旨。”
于谦嚅动了下嘴唇,最终只是跟从朝臣一起行礼表示遵从旨意。就这样,针对瓦剌也先再次叩边的第一次御前会议就这么结束了,无数人的生与死就此做出了决定。
散朝后,朱祁钰留下了于谦、石亨和卢忠再三吩咐道:“京营守备需严加操练,不妨多练习几套战法及各阵法演变,以免临敌慌乱为贼所乘。”
“如大同奏报,贼兵分两路来袭,也先亲率三万骑军弓马娴熟,官军当操演克敌制胜之法,临敌应变手段。范广等将谋略武勇均不如石卿多矣,便是如此卿当有提携、爱护之意。众将立功受赏,均石卿之功,亦当论功行赏。”
“京师防务之重当在官军,在锦衣卫。若有达贼间隙从中取利,便是锦衣卫失职。然锦衣亲军捕盗擒贼或不致有失,遇敌厮杀仍需官军协从。”
絮絮叨叨絮絮叨叨,朱祁钰与三人交待了很多,对于京师防卫中可能出现的漏洞尽可能提前做出预防布置,至于效果能有多少也只能看天意了。
交待完后,石亨和卢忠请辞出宫,朱祁钰愁眉苦脸的单独留下了于谦。
“驳了于卿非是不信,只是如今朝廷经不起任何风雨飘摇。思前想后,为鼓舞镇守各关隘官军士气,仍派出增援。”
在熟悉的人面前,朱祁钰能有多白话就多白话。虽然平时朝议就不愿意用“之乎者也”这一套,但是看着朝廷官方文件还都是这种行文格式就很头疼。
“原本以为达贼暂退,或要明年春后再来袭边,未曾想不过月余又领军来犯。幸好于卿率百官早有策划,各关隘有了增派官军防御。京营交给石亨统领操练,我是很放心的,只是眼下难处自北到南是处处用兵,处处平叛。”
杨信民到广东后虽然携官军新胜之威,并且自己在当地官声极好的影响力给予了广州城军民很大信心的同时也震慑了黄萧养叛军,但是招抚工作并不是很顺利,也没可能这么快完成。
“杨卿巡抚两广已有成效,奈何招抚叛军不可持久。广西瑶、侗之乱尤烈,若不早定广东则广西乱局必然做大。”
“日前会昌伯上奏调广西总兵官安远侯柳溥回京统领军务,于卿之意不如留镇广西。朕本意任调柳溥回京,并从镇守官军中升赏总兵官镇守。思虑再三,还是从了于卿所议。”朱祁钰感觉自己有些打一巴掌给一枣的样子,虽然驳了于谦反对增援北疆的命令,又要把之前同意了于谦的意见拿出来说事,免得让得力员工心中有些什么想法。
“如众卿所议,柳溥实不宜镇守广西,只此时调来京师反如于卿所言留镇广西为宜。如今,北境战端再起,南疆叛乱未平,朕心中实在忧虑。”
大明朝对南、北两处少数民族地区的统治其实从来就没有真正安稳过,北方都不提瓦剌、鞑靼两个部族,仅仅是名义上的兀良哈三卫就曾在永乐爷第五次北征时使绊子,造成大明官军损兵折将不说,朱棣都身受重伤,勉强交代完后事就嗝了屁!
朱棣一完蛋,西南的安、缅境就没安稳过,到了宣德年间更是叛乱不断。整个安南丢了没多久,麓川宣慰司也开始叛乱,正统年间五征麓川耗费钱粮无数,最后也还是弄死人家父祖三、四代最后跟人重孙子签个和平协议。
弄死了人家父祖几代人之后,跟重孙子签的和平协议能管用?
大明朝哪个孙子能信这种破事?
永乐爷的大重孙子——正统帝朱祁镇信!
现如今好了,广西又闹叛乱折腾了十几、二十年了,眼瞅着紧连着广东,再这么折腾下去大明朝在整个南方的统治也就差不多可以掐秒表计时了。
“回陛下,日前已经行文征闽、浙三支官军总兵,催促加紧聚军往广东征讨黄逆。时右参军黄兴率领官军骑兵星夜兼呈,首战告捷,杨公必可挟天兵之威招抚黄逆叛军。”于谦回复地中规中矩。
“唉!希望如此吧!”朱祁钰长叹一口气,透过连廊飞檐看向天际的一片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