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师你……”
陆离一句话还没问出,高塔下便传来嘈杂的人声。
“师傅,我们来了。”
“师傅,你没事吧。”
“师傅,你怎么样了?我们现在破开门救你。”
一帮和尚聚集在红木门外,急切地呼喊着,可没有得到回应。于是心急如焚,想要破门而入,拯救自己的师傅。
老和尚看了陆离一眼,缓缓道:“徒儿们莫要惊慌,为师没事。正在与一位高人闲聊,速速退下,莫要打扰。”
声音低沉,却也传到下方每个人耳中。
“啊?高人?”
“什么高人啊?莫非是师父故友?”
底下的那帮和尚嘀嘀咕咕,但从声音也听出了,师父今日的状态似比往常还要好,惊奇之间多了一丝好奇。
难道是那位故友帮忙?
“还不退去主持庙内事务,都呆在那干嘛?”
老和尚嗓音带上了些许愠怒,下方的和尚们一颤,纷纷行礼告退。
只是走在路上,还在谈论这位莫须有的故人。
陆离听在耳里,笑在心里。
老和尚回首,拜道:“徒儿们顽劣,扰了道长,还请莫怪。”
“大师说笑了,您有一帮好徒弟。”
老和尚嘴角微微勾起,用着沧桑的语气问道:“还未请教道长道号?”
“普通山人一个,何来道号?在下姓陆名离字光灿。”
“阿弥陀佛,老衲法号忘尘,见过陆道长。”
“忘尘大师,陆某这厢有礼。”
眼珠子一转,陆离又想起了刚刚的问题,“大师为何会困坐于此五百年?我观大师也是个佛门高僧,深得佛法真谛,故而不解。”
忘尘的眸子微微眯起,良久后沉声道:“阿弥陀佛,这,就得从好久之前说起了。”
陆离一笑,直接席地而坐,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巧的是,陆某时间很充足,也爱听故事。”
忘尘愣了一下,苦笑道:“道长真性情也。”
随后也盘坐下来,待平心静气后,方才缓缓道来。
“这得从老衲小时候说起了,老衲幼时还并非和尚,居住在靠近雍州的一座深山老林中。”
“靠近雍州?”
“是的,靠近,但在雍州之外,不属九州地界。”
陆离点头,若有所思。除了自己居住的那座乾元山,对于九州陆离都不知道是什么样子,更别提九州之外了。
这是一个模糊不清的概念,对陆离而言。
忘尘见陆离恢复认真倾听的姿态,又说道:“那时老衲还是个孩童,村里人都很善良,但有这么一天……”
“一头妖物袭村?”
陆离冒昧插嘴一句。
老和尚缓缓摇头:“不是,是一群,是妖潮!”
陆离慢慢瞪大眼睛,这简直匪夷所思。深山修炼时,陆离也曾跟随老头子习文,当时道观内有本古籍,名为《九州灵异记》,记录着中原九州出现以来的部分妖物事件。
妖精鬼怪这类生物,在九州害人不少,但都是个体受伤案例。
从未有过妖潮这么一种说法!
再者,若是真有这种兽潮,岂不是人类的每一座城池都要沦陷。
这样的逻辑根本不通,等等,刚刚忘尘大师说他来自……
“冒昧问大师一句,大师所住的山村,是距离雍州很近的那种,还是……”
“不算近,但也不算远。”
陆离眼中冒出精光,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平缓。
“那敢问大师,九州之外,是怎样的光景?”
忘尘瞥了他一眼,沉声道:“九州之外,是妖的国度!”
妖的国度……
陆离呼吸粗重了几分,同时也陷入深思。看来此方世界不止有奇绝风景,世事人情,还有着埋藏很深的大隐秘。
自己对这方世界,好像知道的还是太少了。此刻只能勉强从眼前大师口中得知一二,也算是窥见一角了。
“大师还请继续。”
陆离拱手,示意回到原先话题。
忘尘大师点点头,接着道:“那些妖族肆虐村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随处可见破碎的尸骨和残躯。当时我跑去山上采药,躲过了一劫。”
复述这段回忆时,陆离看见,忘尘那万古不变的淡然表情有了明显的波动。
对于这般遭遇,陆离措词了一会,也只能安慰道:“大师是幸运的。”
“唉,也是不幸的。自那以后,我便执迷于杀妖报仇。此后遍寻隐世圣地,只为学成归来,为乡亲们报仇。谁料,凡是去过的那些地方,要么是普通的道观庙宇,而那些不凡的,都说我杀性太重,不愿收我。”
“直到有一天,我遇上了我师父。他收留了我,给我取号忘尘,教我精深佛法,企图让我迷途知返,忘却前尘。”
“可仇恨哪有那么容易忘却,我终究还是辜负了他。他不忍我继续堕落,便把我放置来灵隐寺,希望等我明悟再让我回去。但我不理解,杀妖为苍生,这又有什么坏处呢?”
说到最后,只余一声长叹。
陆离却是听懵逼了。
这段话信息量有点大,消化后总结一下就是:一,忘尘是个喜欢杀妖除害的;二,他有个师父,那师父很有可能是来自灵隐寺背后的势力。
但,他这段话也有个容易让人忽视的谬点。
“忘尘大师为苍生除害的心自是好的,只是,陆某有一问不解。”
“道长请讲。”
陆离抬头,目光锐利似刀,直视忘尘:“这妖,亦有好坏之分。大师口中所谓杀妖,可是不管好坏,一并除之?”
忘尘缄默,久久无言。
果然……忘尘的出发点是好的,可因为童年经历,导致他对妖族都无法抱有公正的视角去看。从而导致了他的偏激,只要是妖,不管好坏,统统不放过。
这,应该是他的心魔所在了。
“道长明鉴,老衲确实……唉。”
“大师若是不方便说,陆某也就不听罢了。”
“道长说笑了,你是老衲的救命恩人,说与你听,不碍事。”
“请讲。”
忘尘微低眼睑,沉声道:“五百年前,老衲错杀了两条蛇妖。一直以来,老衲都以为,妖就是恶,该杀。可镇杀了那两条蛇妖后,老衲看见了白蛇的丈夫痛哭流涕,那凡人向我哭诉,告诉了我白蛇在村里的种种善举,并辱骂老衲。”
“一开始,老衲并不当回事,只当这凡人贪恋蛇妖美色,气不过来骂我。可他连连骂了我三个月。后来,老衲实在好奇,便去镇子上打听,发现那凡人说的种种事迹,皆是不假。于是……”
“于是大师便知道,错杀了好妖。可你之前杀的都是害人妖物,头一次遇见这般妖怪,不禁反问自己,这世上还有不害人的妖精?由此,日久天长,心魔滋生。”
陆离补完了他想说的话。
忘尘无话可讲,眉眼深深皱起,又是一声长叹。
之后,两人相互对视,谁也没有说话。
陆离在思索,看怎样才能帮到忘尘。
忘尘现在这样子,用陆离前世的科学术语来说就是弗洛伊德理论——童年的不幸,影响终生。
这种心魔要根治,很难。
他已经形成一种处事偏激的性格,杀妖不分好坏,可当事实摆在面前时,却又不愿承认。
陆离想了想,问道:“大师,就没有想过彻底解决事情的根源吗?”
“想过,但谈何容易呢?”
“若是陆某有办法呢?”
那瞬间,忘尘眼底闪烁出希望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