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楼有些年代了,一共七层高,一层住了四户人家,没有电梯,要自己爬上去,而且楼梯道很窄,只能一人通行,要是迎面有人走上来就要侧着身子让人家过去。
文秋离和宋祁言按照大姨指的路线找到了袁诚家所在的家属楼,吭哧吭哧爬了上去。
文秋离捂着鼻子,神情厌恶,“什么味道,好难闻。”
一股腐烂的味道夹杂着浓郁廉价的香气,闻着令人作呕。
宋祁言眉头微皱,用手扇了扇风,发现这样做这会带来更臭的味道就放弃了。
“垃圾的味道吧。先忍忍。”
老小区都这样,大部分住的都是老年人,腿脚不便,垃圾都是攒着一起扔的,时间长了就会有异味。再喷上点超市卖的廉价香氛掩盖,时间一长味道更难闻了。
袁诚家这一层四户人家,但是有两户的门窗都封上了,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再住了。
另外两家住的很近,门挨门的距离,门口摆着火盆黄纸,也不知道到底哪一家是袁诚的家。
就在这时,靠外面的那户人家的门拉开了一条缝,一张苍老满是皱纹的脸露了出来。
老人没有什么表情,眼神浑浊,打量他们二人时那双三角眼充满了戾气。
文秋离起初也被吓了一跳,镇定下来之后连忙扯了一个笑脸上前询问:“奶奶,你知不知道袁诚家住哪?”
老人冷冷地看着他们并没有开口,然后当着他们的面将门重重关上。
老式铁门发出重响,刺耳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上回荡,一点点敲击在他们的心上。
真古怪!
宋祁言指着另一扇门,无奈道:“现在不用问了,敲吧。”
“叩叩叩”
文秋离敲响了袁诚家的门。
等了有一会,里面才响起细微的动静。
又过了一会才有人将门打开了一条缝,袁新华醉醺醺地看着外面两个陌生人,语气不善:“你们找谁?”
文秋离:“叔叔,我们是袁诚的同学。”
一提到袁诚,袁新华仿佛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他将门打开,上下打量他们许久才侧过身子让他们进去。
“进来说。”
因为之前那通电话的缘故,文秋离还以为他们要费些功夫才能跟袁诚他爸说上话,但是没想到袁新华这么容易就让他们进去了。
老家属楼的采光不是很好,房间昏暗,布局狭小,里面许多东西都堆放在一起。文秋离甚至可以闻到一股发霉泛潮的土腥味。
空气中漂浮着灰尘,一看就是很久没有人打扫过了。
袁新华随手把扔在沙发上的衣服推开腾出一片空地邀请文秋离和宋祁言坐下。
文秋离没说什么,乖乖坐下,但是宋祁言则是皱眉站在沙发旁没有动弹。
“我站着就好。”
袁新华没说什么,坐在了文秋离旁边的单人沙发上,顺手拿起茶几上的酒往嘴里灌了两口。
喝了酒之后的袁新华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样,语气也放松了许多,就像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一样有用。
“袁诚在学校闯祸了?”
文秋离摇摇头,不明白为什么袁新华会这么问。袁诚在学校的时候虽然与同学交往甚少,但是也不像是个会惹麻烦的人,但是听他父亲的语气,就觉得袁诚像是一个经常惹麻烦的存在。
“袁诚同学在学校挺好的。”
“呵。”袁新华不自觉冷笑一声,带着点轻蔑。
文秋离假装没听见这声轻蔑的笑声,继续道:“就是今天他好像有点不对劲,嚷嚷着要背书,还说……”
文秋离一边说一边观察袁新华的脸色,果不其然,在文秋离说到袁诚嚷嚷着要背书的时候他坐直了身子收起两儿郎当的表情变得有些紧张,握着酒瓶子的手开始微微发白。
他自然地接过文秋离的话:“还说学校有鬼,是不是?”
“你也知道这件事?”
袁新华往嘴里又灌了一口酒,随后站起来将手中的酒瓶用力摔在了地上。碎片飞溅,宋祁言眼疾手快拉了文秋离一把才让他躲开了碎片波及。
“小心!”
文秋离退被扯着后退,惊魂未定地看着突然变得暴躁起来的袁新华。
袁新华暴怒地将所能触及的东西扔得到处都是,烦躁地撕扯自己的头发。
“废物!没用的东西!他不是我的儿子!他是魔鬼,是疯子!”
“他害死了我老婆,他就应该给他妈抵命!你们为什么要来,你能让他死了算了!”
“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
文秋离能感受到眼前这个人的崩溃和滔天恨意,但是这真的是一个父亲对孩子应有的态度吗?
“你们不该来的?”
苍老带着暮气沉沉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文秋离和宋祁言一同看向门口处。
隔壁的老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皱着眉,不满地看着他们。良久之后叹了一口气,“你们先出去吧。”
文秋离还没有问出来有用的信息,自然不想放弃,但是宋祁言却暗示他先出去。
两人从老太太身边路过的时候视线交错,有那么一瞬间文秋离觉得自己看见了婆婆。
但是婆婆应该还在村子了呀。
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上,声音被隔绝。
宋祁言单手插兜站在外面,似乎刚才的事情对他没有什么影响。
文秋离则是蹲在地下百思不得其解,袁诚身上的秘密怎么越来越多了起来。他像是一只被层层迷雾包裹着的蛹等着别人抽丝剥茧发现最后的真相。
文秋离抬起头,仰望着一脸淡然不惊的宋祁言,“为什么你好像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
宋祁言嘴角噙着冷笑,他需要有什么反应?
父不父,子不子。
“这种事情看多了就好了。”
宋祁言四岁进的乾心观,跟在师父身后看过太多这样的事情了。
以为是鬼怪操纵,实际上是人心不足。
宋祁言冲着文秋离挑眉,“打个赌怎么样?”
文秋离不解:“赌什么?赌博不好的。”
“哈哈哈!”宋祁言像是看什么稀有物种一样打量一番文秋离,“你们村是不是十佳上进模范村,不然怎么养出来你这种天真的性子?”
文秋离正色:“我们村子现在已经是脱贫攻坚成为现代化农村试点了。还有,我不天真的。”
“行,那我就当你傻吧。”宋祁言手一挡,拦下来文秋离捶过来的拳头,“先别动手,你就说赌不赌?”
“赌什么?”文秋离满脸警惕。
宋祁言伸出一根手指头在文秋离面前晃了晃,“一顿饭,我赌,袁诚和噬心虫的事情和袁新华脱不了关系。”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站在我这边,不下注。”
文秋离犹豫,但是他还是信了人心。
“不,我赌虎毒不食子!”
文秋离和宋祁言在外面等着,里面突然传来巨物撞击的声响,两人觉得不妙,上前敲门。
“喂,开门!里面发生了什么,赶快开门!”
铁门被文秋离拍得咣当,然后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老太太站在门口,眼神阴翳,“你们不应该来这里的。”
“你管我该不该来这里!”文秋离着急往里面进,但是老太太不让他进去,他又不好将人推开,只能这么在门口僵持着。
“老人家,袁诚的噬心虫是您给他的吧?”
宋祁言说这话的时候就站在文秋离的的身后,明明是温热的气息吐在他的脖颈处,但是不知道怎么就遍体生寒。
“你什么意思?”文秋离的视线在在宋祁言和老太太身上来回打转,感觉一双眼睛都要不够用了。
有没有人能给他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宋祁言指了指老太太的手指,“您这手可真白。”
文秋离这才注意到老太太那双白净细腻的手。脸是七老八十的样子,但是手却是如此娇嫩,就算再怎么会保养也不应该如此违反自然规律,再换句话说,精心保养也应该先用在脸上吧。
文秋离一下子警惕起来:“你到底是谁?”
这还不够,宋祁言又用手扇脸两下风,驱逐鼻尖的臭味,“这楼道的香氛是您喷的吧?其实挺难闻的,如果想要去除蛊虫留下来的腥味,你换成晋城袁家用的赤瓦罐子就行。”
晋城袁家?袁诚?
文秋离仿佛在一瞬间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你是晋城袁家的人?你跟袁诚是什么关系?祖孙?”
老太太凶狠地瞪了文秋离一眼,然后就不再理会他了。反而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宋祁言身上。
“你倒是个观察细致的,去我屋里坐坐吧。”
老太太蹑手蹑脚地关上了袁新华家的门,领着二人去了自己家。
她和袁新华虽然是邻居,但是两家的环境却天差地别。
袁新华家脏乱差,老太太家却干净整洁。
宋祁言一进门就被墙角的陶土罐子吸引了注意力。老太太给两人端来温水,淡淡说道:“里面已经没有蛊虫了,都死了。”
宋祁言闻言一笑,“那就好。”
“害人的玩意,留着没用。”
文秋离小口抿着水不发一言,他现在还没弄明白宋祁言到底发现了什么。
幸好也没让他糊涂很久,宋祁言觉得屋子里的气味也不好闻,不想多待,开门见山:“袁诚在我那里,他好像中邪了一样,不知道您有没有办法?”
老太太听说袁诚中邪当场就坐不住了,“腾”得一下站了起来,慌张问道:“那他现在有没有事?噬心虫我已经取出来,他怎么会有事!韩水生呢?”
没想到竟然听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
“韩水生的噬心虫是从你这里弄来的?”
晋城袁家善养蛊虫,宋祁言应该早就想到的。只不过巫蛊之术失传已久,袁家人也早已经销声匿迹,要不是在袁新华那里看见了赤瓦罐子他还真不一定能想得起来还有这么一户人家。
老太太声音尖锐刺耳:“我问你他有没有事!”
文秋离将人按住,好言相劝,“老人家别动怒,袁诚暂时没有危险,身上并无蛊虫,也无邪祟侵扰,就是有些魔怔嚷嚷着学校有鬼,还到处问人要不要背书。”
“我们一路寻着问过来,想要探寻真相而已。”文秋离轻轻拍抚着老太太的后背,“要不然您说说您和袁诚的关系,还有这个韩水生又是怎么一回事?”
老太太肩膀塌了下来,像是瞬间又苍老了十几岁,她舔舔嘴角,声音喑哑:“我是袁诚的母亲。”
宋祁言泰若自然,文秋离心中泛起惊涛骇浪。
但是袁新华不是说他老婆已经死了吗?
老太太用手抚着自己的脸,“我这样,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你是因为袁诚才变成这个样子的?”文秋离小心翼翼询问。
老太太,也就是袁诚的母亲袁莉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和他父亲将他害成这个样子,是我欠他的,我只想赎罪。”
“心病还需心药医,奶……”文秋离的舌头差点打结,“奶、那……那个阿姨,你只有告诉我们当初到底发生什么我们才能帮得了袁诚。”
袁新华整日酗酒,袁莉闭门不出,现在能帮袁诚的人就只有他们了。
袁莉点点头,告诉了他们尘封多年的秘密。
袁莉是晋城袁家的后人,袁家人被巫蛊反噬,子嗣艰难,到了袁莉这代就剩她和一房表姐。袁莉毕业后被分配到宁城工作,认识了孤儿院出来的袁新华。
袁莉供袁新华读书上学,袁新华入赘当了上门女婿,从新华变成了袁新华,后来生了儿子袁诚。
一家三口的生活本来十分平静安稳,但是在袁诚三岁的时候袁诚被查出来有智力缺陷后却变了。
袁新华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是个智障,用了很多已经被禁用的法子来训练袁诚,但是最后的结果却适得其反。
因为袁诚不再说话了。
袁莉为了家庭和谐,做出了一个会让她后悔一辈子的决定。
“韩水生劝我,用噬心虫弥补小诚的心智缺陷。以身饲养噬心虫会让小诚变得痛苦不堪,但是我还是答应了,我只是想让全家人都满意。”
袁莉说到最后整个人都在颤抖,痛地捂着脸泪流不止,但是在场的两个人都不觉得她值得同情。
噬心虫会操控身体让人逐渐成为傀儡,所谓的记忆力超群,不过是被操纵之后的机械反应。
这个秘密被章玉麟发现了,袁莉怕事情败露才会取出袁诚体内的噬心虫。说到底还是为了自保。
蛊虫入体,想要保袁诚无虞就要有另外一个人献祭,这个人就应该是袁莉。
时隔多年这个母亲才后悔。
文秋离收起所有的同情,看着袁莉的时候眼神冰冷:“诊断袁诚智力有缺陷的人是韩水生吧?”
能让一所医学院的老师如此信服,除了这个老师脑子本身就有毛病以外,这位诊断医生还要是权威。
一所学校的校长、一家医院的院长,没有什么比韩水生当时的身份还要好用的了。
袁莉点点头:“没错。”
“那韩水生如何知道有噬心虫的存在?”
“韩水生是我的表姐夫。”
表姐夫?
那就怪不得了!
文秋离和宋祁言又问了一些细节就准备离开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宋祁言回身看着呆坐在沙发上的女人,“其实袁诚根本没有智力缺陷,你们都被韩水生骗了。”
“袁诚是他们专业最高分,他从来不是耻辱,他是个很优秀的人。”
宋祁言说完就带上门跟着文秋离离开,也没有管身后传来的哀痛欲绝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