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崇礼靠着墓碑坐了下来,他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墓碑,入手一片冰凉。
“书兰~你到死都在怨我怪我吧?”
莫崇礼轻喃了一声,他从西装内侧的夹层衣兜里掏出一封信来,信封上有着他熟悉的字迹“莫崇礼亲启”。
这封信,他一直没敢打开,想看又不敢看。
此时此刻,坐在坟前,莫崇礼终是下定决心,撕开了信封。
一页纸,轻飘飘的,上面的字却重若万钧,压得莫崇礼胳膊都抬不起来了,他手抖着,一阵风来,那页信纸就飘远了。
信是莫书兰临死前写的,很简单的一段话:
“我要死了……
分别时,我曾在心里发誓,此生与你,生死复不相见。
不成想,一语成谶。
也好!”
莫崇礼捂着脸呜咽,他想错了,他以为书兰怨他恨他怪他,但这说明书兰心里还有他。
然而,从最后的信里,莫崇礼读出了一抹释怀,他知道,莫书兰心里彻底没他了。
这个认知,深深刺痛了莫崇礼,他的心像是缺了一块。
好像在坟前坐了多久,又好像只是一瞬,莫崇礼深呼吸一口气,扶着膝盖借力站了起来。
他转到莫思归的坟前,坐下。
拿出手绢,轻轻擦拭着墓碑,就像孩子小时候,他给孩子擦汗似的。
几年前刚听到噩耗的时候,那种刻骨铭心的丧子之痛,他早就痛过了!出国多年,他期待着国内形势松动,盼着回国的那天……
现在,他回来了,可他儿子没了,再也看不见了。
儿子在他脑海里,永远停留在了少年时期。
泪水模糊了莫崇礼的双眼,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少年迎着太阳笑着跑远……
山脚下,莫凯文站得脚都酸了,他左脚换右脚站着,然后又换过来。
“奶奶,爷爷怎么还不回来?”
莫妮卡也等得不耐烦了,但她城府深一些,没有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
苏青朝山上看了看没说话,她理解老爷子。
几十年分离,再见却是坟里坟外、阴阳两隔,肯定有很多话想说……
莫林眼尖,他指着山上的人影说道,“快回来了,下山呢。”
苏青也看到了莫崇礼的身影,她对着两个孙儿说,“莫妮卡、凯文,去迎迎你们爷爷。上山容易下山难,你们爷爷才刚好一些。”
“嗯,我们这就去!”莫妮卡应了一声。
莫凯文也不再抱怨,跟上了姐姐的脚步。
十几分钟后,姐弟俩一左一右搀扶着莫崇礼下了山。
莫林上前一步,“莫老先生,祭拜完先人,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打算吗?”
莫崇祖朝凤凰岭主峰那边望了望,他指着西北方,“我要去老祖坟那边一趟祭拜祭拜……”
几十年了,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他得给爷爷奶奶、二叔,上个坟啊。
莫林点头,“哦,那这边走。”
一行人原路返回,不久他们就又回到了村委会那边,他们要穿过中心广场,朝北走重新上山。
莫林带着人在村委办公室略微歇了歇,莫崇礼就说可以上山了。
莫林看了看莫崇祖,又看了看苏青那边,莫崇礼立时就懂了他的意思。
莫崇礼朝着刚站起身的苏青摆摆手,“青青你别去了。莫妮卡和凯文陪我去就行了,你在山下歇歇吧……”
苏青也没坚持,爷爷奶奶到底隔了一层,她不去也行,而且她也确实累了。
这些年养尊处优习惯了,都很久没这么累过了。
事实上,莫崇礼是想到了祖坟前的那片十步竹,外人进不去,苏青跟着上山也是白跑一趟。
于是,莫林就带着莫崇礼三人上山了。
这边的山上也修了石台阶,原本的碎石土路,修葺后好走多了。
经过半山腰时,路旁的一座小院映入众人眼帘,院墙边种满了各色芍药。
莫崇礼指着那座青砖瓦房问道,“那是谁家房子?”
他记得清楚,这里原本是书兰娘家的老房。老房子不见了,这房一看就是近些年新翻盖的。
莫林看了看那边,脚步不停,“哦,那房啊,是莫莳的。”
“莫莳的?”莫崇礼惊讶极了。
村里人竟然同意把宅基地分给莫莳一个女孩了?
莫林回头看了莫崇礼一眼,语气平静,“嗯,莫莳盖得房。巧了,她下乡来的莫家村,没想到是自己老家。”
说到这儿,莫林眼含深意地看了莫崇礼一眼。
莫崇礼沉默了,他原本以为莫莳这孩子也没了,后来才知道中间出了误会,莫莳的很多事,他都不清楚。
“莫莳,那孩子,是在莫家村学的一身医术?”
莫林语气中带着骄傲,“是啊,莫莳人很聪明的!”
“嗯,那孩子随她奶奶……又聪明又漂亮……”
莫妮卡听着爷爷和领路那人不停地夸赞莫莳,忍不住翻了一个又一个白眼。
莫凯文凑到姐姐身旁,小声说,“姐,你再翻白眼我告诉奶奶去,回了华国,名媛淑女的礼仪你都忘了,嘻嘻,看奶奶不说你!”
“你敢!”莫妮卡警告弟弟,她一把就揪住了莫凯文的耳朵。
“疼疼疼~快松手!”
莫妮卡看莫林朝他们这边望了过来,手一松就放开了莫凯文。
她拍拍手,旁若无人地整理了下上衣,仪态优雅地迈步往上走。
“切~”莫凯文揉着耳朵,小声切了一声,也不敢再惹姐姐。
又走了一段路,莫凯文远远就看到了一片棕黄色。
这抹棕黄在五月郁郁葱葱的山林里,格外显眼。莫凯文几步窜到莫崇礼和莫林身旁,好奇地问道,“爷爷,那黄色的是竹林吗?都五月了,怎么竹叶还没变绿?”
太奇怪了,这种颜色的竹林,他还是第一次见。
楠竹、紫竹、黄金竹他都见过,竹竿颜色不同,但叶子都是绿色的啊。
不像远处那竹林,不但竹竿是,就连叶子都是棕黄色的。
“那是十步竹,一年四季都是这个颜色。”
莫崇礼语气里满是怀念,这抹莫家人独占的棕黄色,他好多年没见过了。
以前不觉得十步竹有什么珍贵,总认为世界这么广阔,肯定还有什么地方有十步竹。
可是这些年,天南地北、海外各国,他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风景,也没再见过这十步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