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七?
莫莳心里一动,问道,“为什么叫他老七?他原来叫什么名字没人知道吗?”
陵园员工两手一摊,说道,“老七是抗战老兵。
据说当年被炮弹伤了脑子,什么都不记得了,伤好后,嘴里只反复念叨着一个‘七’字。
据说,他所在连队是七连,整个连就拼剩下了他一个。
所以,人们就一直喊他叫作老七……
原本这里没有陵园,只是一片荒坟。
老七伤了脑子,跟不上大部队,就留在这儿守着战友的坟了,那些年他哪儿也不去。
五几年陵园建成,上面照顾他,让老七在陵园占了个位置,领一份工资,还有政府特别津贴。
哎,老七也是可怜,不到三十岁,人就傻了,浑浑噩噩地过了这么多年……”
七连?
和赵老爷子说的都对上了。
莫莳看着全神贯注编着草鞋的“老七”,心绪翻涌。
“他编草鞋这么灵活,一点不像脑子不好的样子……”
“嗨!现在是看不出来。
你是不知道,老七每年都要编好多草鞋,一到腊月二十三上坟的日子,他都要去埋草鞋。
听说,以前老七做的是千层底的布鞋,啧啧,好好的鞋子,都埋进土里糟蹋了。
三年困难时期,实在弄不到布了,他宁可自己不穿,也要做鞋给死去的战友。
还是陵园的领导编了个谎话糊弄他,他才开始编草鞋的……”
陵园员工说起老七来,语气里满是唏嘘。
鞋子,千层底布鞋,莫莳想到出发前二太爷半夜找鞋的一幕,心里更加确定了,眼前的老七是莫家人!
二太爷当时说,有鞋就能回家。
老七即便伤了脑子,每年仍记着给战友们做鞋,他是想带战友们,不,亲人们,带亲人们回家……
即便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依旧有带亲人们回家的执念……
莫莳不知不觉的泪流满面,直把身旁的陵园员工吓了一跳。
“同志,你这是怎么了?”
难道听了老七的故事,感动哭了?哎,女同志就是容易多愁善感!
莫莳擦干眼泪,笑着看向老七,“老七是我们莫家人!”
“啊?”陵园员工惊得张大了嘴巴。
昨天陵园这边,部队上就有人打了招呼,说是有位老首长要带人来祭拜烈士。
陵园这边他们都没想到,除了老首长,还拉来了一卡车的人,陵园这边好久没这么有人气了。
他全程目睹了莫家村的祭拜仪式,当时听那祭词,听得他心潮澎湃,差点落泪。
莫家村一看就是讲究的,现如今这般的家族可是不多见了。
“老七真是你们莫家人?你怎么确定的?”陵园员工好奇地问道。
莫莳冲他笑笑没说话,转身去找村长。
从老七的年纪来看,肯定是莫家崇字辈的,村长爷爷绝对认得出来。
村长正在陵园员工办公室休息,莫莳推门进去,村长还招呼她喝点热水。
看莫莳眼眶红红的,村长也不好受,族里这么多年一直惦记着的人,没想到就埋在京郊这里。
他们明知道亲人就葬在陵园之中,却没法子带他们回家。
“村长爷爷,跟我来,我找到了一个人……”
莫莳拽着村长的手,直接把人拽到了老七面前,“村长爷爷,你认识他吗?”
村长揉揉手腕,打量着面前丝毫未被打扰、仍旧沉浸在编草鞋中的老人,满头雾水。
眼前的老人,头发胡须都花白了,一看就是很长时间没打理过了,头发几乎盖住了眼睛,还胡子拉碴的。
“这是谁?我认识?”村长疑惑道。
莫莳轻轻说着,“他是抗战老兵,七连的,伤了脑子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陵园的人喊他老七。
他每年都要编草鞋,给死去的战友。
刚才祭拜时,我发现有二十四座无名墓碑前都埋着草鞋,加上崇先爷爷,和他……”
莫莳指指眼前的老七,轻轻吐出一句话,“刚刚好,二十六人!”
村长从听到“七连”时就激动起来,他蹲下身盯着老七的眉眼看,等莫莳话说完,村长嘴里呢喃出三个字,“崇明哥?”
“老七”仿若未闻,仍旧继续编着手里的草鞋。
村长一屁股坐到地上,看着眼前“老七”,泪流满面,“太好了,太好了,崇明哥还活着!”
莫崇明,“老七”原来是莫崇明!
莫莳在心底默念着这个名字,目光却飘到了山上。
看着在一排排墓碑中穿梭祭拜的族人身影,莫莳突然想到一件事。
族里来的这些人,谁是崇明爷爷的后人?
莫莳转头看向正努力和“老七”搭话的村长。
“村长爷爷,崇明爷爷家的后人是谁?”
村长一愣才反应过来,他一拍脑袋,“瞧我这脑子,快去找山子。
让他赶紧过来,他爹找着了!”
“山子哥?莫山?”莫莳惊讶。
莫山才二十几岁,可是崇明爷爷成为“老七”都三十多年了,他们怎么会是父子?
村长点点头,自是知道莫莳为什么疑惑。
他叹息一声,语气沉重地说道,“山子其实是崇明哥他亲侄子。
山子他亲爹叫崇亮,比崇明哥小十岁。山子当初刚一岁,崇亮上山打猎,被野猪拱死了,崇亮媳妇丢下山子跑了。
崇明哥媳妇儿,也就是山子他大伯娘,收养了山子……”
怪不得山子娘那么苍老,原来本身就上了岁数,莫莳当初还以为山子娘是在病痛折磨下,才显老的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我马上去找山子哥!”
村长,“按族里辈分,你该给山子叫叔。”
“……”
莫莳沉默了一瞬,叫了这么些年山子哥,山子叔她有点叫不出口。
“我先去找人!”
留下一句话,莫莳转身朝着山上去了。
她眼力好,很快就在一排排墓碑中间,找到了正在祭拜的莫山子。
别人都是兄弟、父子、叔侄或夫妻两人一组,莫山子家只有他一个独苗,他媳妇周杨怀孕了没来,他一个人跪在墓前,虔诚地祭拜着。
莫莳轻声喊他,“山子哥!你爹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