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一行四人,亲家公、亲家母和小儿媳的哥哥、嫂嫂。
张家大嫂扶着自家婆婆,一进院子就开始哭着喊着,“可怜的妹妹啊,你的命也太苦了。”
“亲家来了,快请进,快请进。”村长媳妇赶紧招呼着。
堂屋的村长和莫家族人们听见声音,也出了门来,迎着张家爷俩进了正屋厅堂。
张家婆媳则随着村长媳妇,进了西厢房。
一进屋,张家嫂子先婆婆一步抓住小姑子的手,哭道,“可怜的妹子啊,你才二十啊,就没了男人,儿子也没了,只剩下个赔钱货,以后可怎么过活啊。”
听见这话,村长媳妇面色一沉,“燕儿她嫂子,这话说的过了,在我们莫家,姑娘小子都一样,莫家没有赔钱货,姑娘也金贵。”
“亲家母别恼,她说话不过脑子,就是心疼她小妹了。”张家婆婆赶紧打圆场。
“嗯,亲家母你们和燕儿说说话,我去给你们沏碗糖水喝。”村长媳妇说着话就出了门。
待房门关上,听着脚步声走远,张家大嫂一抹眼泪,对着看见娘家人进来就一直在哭个不停的小姑子说,“妹子,别哭了。先说正经事儿要紧。”
“你哥打听了,妹夫是营长,这又是烈士,抚恤金至少这个数。”张家大嫂伸出一个巴掌,比划道。
“这笔钱你可得握到手里,你才二十岁,不能守着个丫头片子过一辈子吧。你早晚要再嫁人的呀!”
…………
张家大嫂噼里啪啦地说了半天,看小姑子一声不吭,赶紧给婆婆使眼色。
张家婆婆看见儿媳妇的眼色,接口道,“燕儿啊,你大嫂也是为了你好。要是活着的是个小子,莫家家风好、人也厚道,你守着儿子还有个盼头。可,就剩一个小丫头……”
“哎,我苦命的闺女啊,老天爷不开眼……”
“娘,你们让我想想。国安和孩子才走,我这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张春燕哭着说。
张春燕这娘家大嫂精明厉害的很,刚到婆家就收服了丈夫,制住了老婆婆,张春燕老娘处处顺着儿媳妇,一句话不敢反驳。在现在这个婆婆当家做主的年代,张家也是奇葩了。
村长家正房坐北朝南,一溜儿四间青砖瓦房,正房一进门,是一间大开间,做了厅堂,正中放着两把竹椅,竹椅中间有一张方桌。
二太爷、三太爷坐了上座,莫莳站在二太爷身后。
当初她奶奶爸爸下葬,村长家出了大力,现在人家有事,她得上,帮不了什么忙,人也得在。这两天,莫莳一直是跟着二太爷出入的。
村长和张家公爹一左一右坐了下手的首座,其余众人坐在两侧各一的长凳上。
众人商议着待莫国安灵柩运回来之后,怎么安葬,丧事怎么个章程。
最后村长拍板,丧葬事宜一切从简,国安是军人,又是晚辈,不能按老一辈那套大操大办,而且这年月……
两天之后,李万山抱着一盒骨灰,身后跟着十个穿军装的小伙子进了莫家村。北垣县政府,也来了一行人,有县里的、公社里的干部,他们带来了地方政府的烈属抚恤金。
李万山把怀里的骨灰盒递给村长,“叔,我们送国安回家了。”说完,一行军人立正敬礼,表示着对英烈家属最崇高的敬意。
村长抱着小儿子的骨灰盒,慢慢抚摸着,老泪纵横,却没发出一点点声音。村长媳妇压抑了好久的情绪,在看见小儿子的骨灰盒后,如决堤之水倾泻而出,痛哭出声。
莫家长子莫国泰和长媳张艳芬一边一个扶着两位老人,在场者无不动容。又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等村长和村长媳妇情绪稳定一些,众人在堂屋落座。李万山拿出一个木盒打开,里面静静安放着一枚勋章——一等功军功章。
村长媳妇接到手里,颤颤巍巍地摩挲着,“老大,去把我床头那个匣子拿来。”
莫国泰应了一声,径直拿来交给了村长媳妇。
村长媳妇打开匣子,里面红丝绒的垫布上放着五枚军功章,两枚二等功、三枚三等功,她还记得小儿子上次回家把军功章拿给家里人时,那一脸飞扬的神色。
把新的军功章一起放好,村长媳妇看着一匣子军功章出神。
二太爷伸手拿过来,递给莫莳,说道,“莳丫头,拿给族里的长辈们看看,我们莫家子孙没有孬种。给族里的小子们也看看,他们国安哥这些年没白活。”
莫莳接过一匣子军功章,一脸敬佩,这就是军人吗?她也有机会成为其中光荣的一份子,可惜……
李万山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信封,打开,里面是整整齐齐一摞票子,“叔,这是部队上发的烈士抚恤金,五百块。”
说着,又从背包里掏出来一摞票子,“这三百是我们营里弟兄们凑的,钱不多,您老收下。”
村长抬头看了自家媳妇一眼,村长媳妇轻轻摇头。
村长就开口道,“这五百我们收下,另外三百你们拿回去,这年头谁家都不容易,你们当兵的更要多想想家里父母妻儿。”
张家大哥听到妹妹的老公爹这么说,嘴角撇了撇,真傻,白给的钱都不要。这位和他媳妇,绝配,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因村长定下丧事简办,坟茔也是早就定好挖好的了,只等第二天清早下葬。
夜里,李万山一众战友和莫家族人一起守灵。
张春燕还在坐月子,出不得屋门,得知第二天一早就要下葬,央求婆婆让她跟丈夫最后再说说话,村长媳妇应下,从灵堂中抱来了骨灰盒。
摸着骨灰盒,回想着他的笑脸,一笑一口大白牙,张春燕心里疼得撕心裂肺,握拳使劲捶打骨灰盒,“我恨你……说话不算数……就留下我们娘俩……”
大哭了一阵,张春燕又轻轻摸着骨灰盒,“我对不起你,没保住我们的儿子,对不起……”
“对不起……别怪我……”呢喃声渐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