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了那蛟龙在袖中,容悯跪倒扶着地,发丝散落一地,吐了一地的血,意识恍惚间听到那蛟龙问:“你是傻的吧!何故如此卖命?那天帝老儿又不会拿正眼看你!你真当捉再多烈妖会有用?再说了,我有可曾真正犯下大错?这不是没干成么?你且放了我,我日后……”
后面听不清了,容悯也嫌他吵,施了法,听不见了,仍记得亓栩住在这附近,摇摇晃晃地朝那儿走去。
后来实在走不动了,昏沉间与阎王见了一面,一生也如走马灯一般晃过。
在往前的几千年里,总是循规蹈矩,听夫子的教学,修炼仙术,去收伏妖怪,天帝的命令似乎从不违背,说好听点就像是他手里的一把利器,指哪刺哪,说难听点就是一条鬣狗,指哪咬哪,天庭中的任意一个仙人提到他估计会正色然后道他是个厉害人物,除此之外别无其他,没人与之深交。
而亓栩过分的张扬,又随性,友人遍布,谁都能说上两句。
说实话,容悯有些艳羡,但却不会说想成为亓栩那般的人物,只是在临死前的一刻突然想做个不听话的双刃,想让用的人和他一样,流点血下来,试试疼不疼。
见了天帝依旧是毕恭毕敬的态度,道:“此番西行,惊扰了乔生前辈,仍收了蛟龙。受了伤,休养了一番,耽搁了些时日。”
天通殿四根擎天巨柱立着,天帝身居高位,祥袍加身,脸上已有褶皱,眼睛浑而不浊,发丝尽白,声音浑厚道:“嗯,受伤了便好生将养,让药宫的百卉给你看看,开些药。”
容悯颔首道:“多谢父帝。”
见容悯没有退下的意思,天帝问:“还有何事?”
容悯一顿,想要说此次是亓栩救了他,但不知为何此刻如此难以说出口,最后开口问道:“这蛟龙会如何处置?”
天帝道:“自然是关进降妖塔,你问这作甚?”
容悯作揖道:“只是想着这妖怪与那乔生有些关系,是否要考虑将其关个几百年好生教化后放出。”
话毕便重重咳了几声,生生见了血。
天帝微微皱眉,道:“此事稍后再议,你先养伤。”侧首对身后的书川道:“去把百卉叫到流转殿里,替他看看。”
书川点头。
容悯垂眸作揖道:“多谢父帝。”
天帝挥了挥衣袖,示意让他退下。
走回自己的殿宇,长明的灯让天上不辨日夜,没有晨星,抬头还是天,还是云,没有尽头。
来往人恭恭敬敬地待他,进屋后富丽堂皇的装饰只觉得闪眼,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建的这般奢华,往日见惯了的装饰此刻再见竟有些陌生。
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是亓栩的破烂屋子,觉着那也是不错的归宿,怎么说呢,又艳羡亓栩了。
不能再想了,再想就又是那个红衣的少年郎了,于是拖着残破的身子坐到公案前,拿起累上来的事务开始处理。
百卉一来见到容悯,不由得白眼一翻,道:“我的祖宗诶,你顶着张快要死的脸处理什么公务啊?!不能去坐着?”
容悯眼皮都懒得抬,道:“来了,喝茶吗?等我改完这份书。”
说罢便咳了两声,又见了血。
百卉叹气又一个白眼翻过去,也懒得理,生生按着怒气喝茶,看着容悯那张脸便来气,干脆叫来容悯随身的小童靛蓝,撒了把气道:“你这是什么茶?怎得这般难喝?堂堂流转殿就这般怠慢来客吗?没把我药宫放在眼里是么?当心我向天帝告你的罪!”
靛蓝一脸愁苦,心里苦也不能说,只好认错:“百卉仙人,是我的错,你大人有大量,饶过小仙我吧。”
容悯叹口气,放下笔,道:“你莫要再为难他了,我随你去便是了。”
百卉不满道:“你这是何意?我堂堂药宫大人在你这还得求着你治病了?!你若真这般不乐意,我这就走便是了!”
容悯道:“是我之过,我向你道声对不住,改日自当赔礼,你看可行?”
百卉毕竟只是嘴上说说,也没有真要走的意思,但是丝毫不肯落下风,仍道:“要不是天帝有令,谁管你是死是活!”
容悯眼睫一垂,走到桌旁道:“开始吧。”
百卉撇撇嘴,认认真真干起活,脉越把脸色越黑最后干脆闭起眼,深吸一口气,道:“你怎么就没死呢?!”
容悯慢条斯理整理自己衣袖,道:“命大吧。”
百卉吐出怒气,叫道:“靛蓝!!给我过来!!!”
靛蓝忙从另一边走来,道:“百卉仙人,有何吩咐?”
百卉咬牙笑道:“跟我去宫里拿药。”
走前瞪了容悯一眼。
容悯装作不觉,自顾自地喝茶,听到她这话,笑道:“那便多谢百卉仙人了。”
百卉冷哼一声一甩袖大跨步出去了,靛蓝跟着去了。
容悯笑意散去,放下杯子,不由得想,是啊,容悯怎么没死呢?
估计死了也不会有多少人真正在意,顶多有一场风光的丧礼,来人个个惋惜一声,惋惜什么?是天帝少了孙儿,天庭少了个武将。经年之后,谁能记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做过什么事,指不定连碑前都要长草。
自嘲似的一笑。
后来的许多时日都在殿里待着,处理公务,喝药养伤,精血是养不出的,还得修炼,日复一日地枯燥无趣,繁忙且没有空暇,可即便如此,林木的笑颜还会时不时地冒出来,每每想到心都会猛地发热,眼底蒙上层笑意。
但也仅限于想一想,他不能去林木肆意的人间,林木也不会愿意被困在这一方牢笼。
至此,心又是一凉。
笑意散尽,目光遥遥投去,不知落在哪里。
林木在陈山家住着,也不好白吃白喝,想着等走的时候留下点亓栩给他的银子,但他这这性子在家里自是待不住的,随着陈山去街上卖了两天烙饼,引来了不少女子,街坊邻里也都知晓陈山家里来了个长相俊秀的少年郎。
再加上林木时不时随着陈山去五字阁喝酒,林木的名字在这片土地上竟也渐渐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