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刺耳的铃声传来。
张密皱了皱眉睁开眼睛。
天光已经大亮。
刺眼的阳光从没有窗帘的窗户中直射进来，更显宿舍逼仄凌乱。
张密坐起来。
她注意到宿舍多了两个女孩，她们都已经起床。
晓晓大声说：
“咱们宿舍来了个新同事，叫小张，新来的啥都不懂，
上午还在泰国玩下午就拉来咱们这里了，
大家照顾照顾她。”
张密皱了皱眉，
虽然晓晓这话是好意让大家照顾她，
但是她听出了一股幸灾乐祸的意味。
张密也没多说话，
只是站起来和大家说了声：“我是小张，请大家多多关照哈。”
有个身材丰满皮肤黝黑的女孩说：“我是胜男。”
她指了指另外拿着水杯一个清瘦苍白的女孩，
说道：“她是亚君，哑巴。”
哑巴对她点了点头。
张密立刻说：“你好你好，你们昨天回来宿舍我都没听到，可能是我睡得太沉了。”
她打量了下亚君，不知道是来这里之后哑巴的还是天生哑巴。
她忽然想起昨天被打的两个女孩，
她们现在仍然躺在地上，
昨天和她说话的那个女孩脸上还是红通通的，情况显然没有好转。
另外一个女孩倒是还和之前一样，嘴巴有水痕。
哑巴亚君刚刚拿着水杯站她旁边，应该是刚刚给她喂了水。
张密觉得她俩应该更好说话，试探胜男：
“她俩这样，得吃消炎药才能好，咱们能弄到药吗？”
晓晓仍然不说话，
胜男语带讽刺：“弄不到，买得到，可咱们最有钱的都说没钱。”
她转头愤愤得看向晓晓。
晓晓炸毛了：
“我有钱？在哪？我辛辛苦苦干那些业绩都被骗走了，我半年白干。
我现在天天吃剩饭，我凭什么花我的钱救她，她是我妈？
自己作死还要带微微？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救了她也没用，别来连累我。”
说完推门走了，门自动合上时发出响亮的撞击声。
走廊里传来晓晓的叫声“小张，走了。”
张密意识到这是个宿舍两派的纷争，
而大姐头晓晓刚刚那句叫喊就是让张密以后当她小弟的意思。
她想了想，向胜男做了个不好意思很为难的笑，喊着：
“抱歉哈，我先和晓晓姐出去了，今天上工第一天哈，有啥话咱们今天晚点说。”
胜男倒是很大方，挥了挥手让张密走了。
张密走出门外在门上听了会里面的动静。
她没听到什么，毕竟里面有个哑巴，她俩就算要交流也不会有对话。
想到这，张密赶忙去追大姐头晓晓去了。
她追到一楼才赶上晓晓。
晓晓瞪了她一眼，和她一起加入早上上工的人潮，
在霞姐和持枪保安的注视下，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他们的工作地点走去。
晓晓进楼后带张密去一楼食堂用买了两个馒头，
用的是张密不认识的纸币，张密猜那应该本地货币。
晓晓买完回头对张密说：
“我最近没钱了，早上就吃馒头吧，
馒头跟国内的差不多，后厨有个山东师傅，做的面食还不错
——咱们这里也人才济济哈。”
张密笑着道了声谢，低声问晓晓：“我听霞姐说你不是挺有钱吗？我看她都酸你。”
晓晓环顾四周看到没人之后说：
“姐之前有钱，现在没了，霞姐是拿固定工资的，我拿提成，有时比她高，那我也没办法。”
说着得意一笑。
张密又问：“那姐你挣钱好厉害啊，你为啥没钱了啊？”
晓晓脸色一沉，“等我回去说。”
说着带着馒头和张密一起上了楼梯到了三楼，这就是诈骗工位了。
这层楼摆着很多桌椅，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正规的工位。
每个桌子上都摆着十来部插着充电线的手机，已经有很多男男女女开始了他们的“工作”，在打电话或者聊天打字，间或找“同事”说笑。
除了装修差点，这简直和张密以前实习过的正经公司一样。
原来诈骗团伙的办公场所竟然是这样的。
她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拽了张密到他跟前：“老刘头，这时昨天霞姐送来的新员工，叫小张，住我们宿舍，来你这报道。”
老刘点了点头，看向张密：“张密是吧？”
张密定定瞧了这个老刘一眼，记下了这个男人。
老刘哈哈一笑：“小姑娘还挺机灵，跟我过来。”
老刘带张密去了他办公室——一个小小的隔间。
隔间有张桌子，桌子上有A4堆叠的资料，有个保险箱，
墙上挂勾挂着电棍和藤鞭——张密猜这就是宿舍那两个女生伤势的来源。
中年男人老刘就像张密高中时的教导主任一样大腹便便，
大拇指上带着一个碧绿通透的玉扳指。
他坐在椅子上抬头斜睨张密：
“送你来的人都跟我说了，22岁，S市人，H大大学生。
条件这么好的小姑娘，心高气傲，可以理解，估计还想着能跑出去。
但是到了这里就别想了，我们这24小时保安巡逻，围墙比城墙还高。
听过缅甸的新闻吧？咱们妙瓦底几万中国人，你打听打听有谁能出去的？
不然你就老老实实干活，不然你就去隔壁接客，他们那里男人多，
你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孩在那应该生意很好，接客到不能做了被拉出去摘了器官，
尸体随便一埋，你再心高气傲也没用。”
张密低下头不说话。
老刘又补充道：
“我也来这9年了，一开始也是不肯认命，想着能不能回去。
我有个老乡，刚从宿舍跑了就被保安发现打成了个筛子。
我呢，在这好好工作，女人也有了，钱也有了，比我以前苦哈哈打工赚得多，
老板又器重，比在老家舒服多了。
你能考到H大，也是个聪明人，在我手底下好好干，我保证你比晓晓还能赚。
你这么年轻漂亮，到时候要是老板喜欢你，你跟了他，那是这辈子都享不尽荣华富贵。”
张密仍是低头不语。
老刘看她脸色说：“小姑娘别轴，在这轴对你没用任何好处。
你们宿舍的微微、连心你看到了吧？
反正也跑不出去，何必自讨苦吃，你有机会像晓晓，就别给自己惹事。
对她们我还是没下狠手，不然由着他们胡搞。
最后老板把她们当猪仔卖了，残疾、接客、摘器官被抛尸是免不了的。”
他拿起一摞A4纸，打开保险箱拿了三部手机和两张银行卡出来，递给她，表情严肃：
“老板买你花了钱，你最好早点证明你的价值。
好好学这个，我要见到你的数。有数就有钱，没数就没钱，
不然你就喝西北风等着被卖吧，其他园区可没有我们这儿待遇好。懂吗？”
张密接过资料轻声说懂了后，老刘示意她拿着东西可以离开了。
张密离开后松了口气，猜测是谢凯伦把自己卖给他们时把自己的情况和他们说了，很可能自己的证件也在老刘他们手里。
听起来这里的诈骗人员也是有自己的KPI的，并且KPI的完成程度直接影响生活质量。
这个老刘软硬兼施，甚至暗示自己可以去勾搭所谓的“老板”。
等于给我埋了个更漂亮的钩子
——一个有脑子的年轻女大学生肯定不满足于当个背业绩的诈骗犯，
于是他给指出了另一条更有前景的道路，那就是勾搭老板。
有这个钩子在，一旦自己认识到逃跑的难度和KPI的巨大压力，陷入绝望和无助，就有可能会毅然走上这条路。
但是一个绑架和贩卖人口的诈骗园区老板，必定生性残忍野蛮，再加上语言不通，怎么可能是一个好的庇护所？
果然这种油腻男人总爱拉皮条，认为女的只要出卖自己，荣华富贵似乎唾手可得
——要是那么简单他们早去做变性手术了，再不济也能卖屁股，还能轮得到女的？
张密找到晓晓后和周围“同事”打了声招呼开始翻看资料。
资料内容非常全面，列出了KPI细则、诈骗套路话术、甚至食堂菜色价格。
张密这才知道，原来勤劳的中国人到哪都逃不脱KPI。
这里规定诈骗金额3万以下没有任何收入，3万到100万之间，提成比例从3%逐渐提高至6%，100万以上是7%。
不过提成到手是缅元，这里的官方货币。每个月结算提成。
诈骗套路非常丰富，从假冒电商平台客服联系消费者声称要退款、假冒警察或法院工作人员号称对方涉嫌犯罪到卖茶妹、杀猪盘应有尽有。
每个套路还标了成功的概率——这比大学期末考试前老师划重点贴心多了。
资料中还有各式各样的钓鱼网站、收款二维码，
还有数不清的可以拨打电话号码，看起来这里的诈骗团伙还有些技术型人才。
而食堂菜色价格则高到令人咋舌，张密算了算，哪怕她干够了3万的业绩，也不过能每顿吃个馒头而已。
怪不得今天晓晓请她只吃了个馒头。
张密心想，如果不做诈骗，恐怕这个月都要喝西北风。
而显然这里畸高的物价也不允许其他人让张密蹭吃蹭喝。
不过好处是终于拿到手机了，这是不是意味着能和家里人联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