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雅抱着李夫人不说话,颤抖的手却不动声色地拖着她走。
其他丫鬟晕的晕跑的跑,她其实腿脚发软,但看那女鬼虽然恐怖非常,此刻似乎还没有真正的发怒,更没有阻止她带走夫人的举动,想来也是明白冤有头债有主的。
她只想趁机带着夫人离开。
但李大人却不依不饶,继续骂道:“你个贱婢,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你难道想死?”
戚怡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撒泼,心中升起鄙夷,几年过去了,这李成峰还是这么拎不清。
到这个点上了,今日还有心思耍他的威风。
她桀桀桀地笑了。
李大人浑身的肉瞬间绷紧。
身后传来一股吸力,他爬不动半分甚至开始朝后倒退。
“别、别、别杀我,不是我,不是我,别找我!跟我没有关系,都是我夫人做的!是我夫人,你要找找我夫人去!”
明雅简直被他的厚颜无耻震惊到了,她瞪圆了眼睛,嘴唇微颤:“老爷你在说什么?夫人什么都没有做,你为何平白污蔑夫人?夫人一生行善,帮了许多人,你怎么能把自己造的孽按在夫人身上呢?”
这不就是仗着夫人晕过去了, 不能反驳欺负夫人吗?
小心翼翼地瞥了眼面露恐怖的戚怡香,明雅还是硬着头皮把话说完了。
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夫人的善她是可以担保的。
自从被夫人救下来便一直留在夫人身边,夫人做的许多事都没有避过她们,这几年的相处,她了解夫人是绝对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情的。
倒是老爷……
她可不确定。
李大人怒目圆睁地看着她,若是可以他真想将她扒皮抽筋,一个丫鬟竟敢忤逆他!
好大的胆子!
戚怡香肩膀上的蛇头微晃,静静地看着他们,再次被李大人的无耻给刷新了三观。
她没想到竟然有人坏的这么彻底。
死到临头了还把锅推给别人,他难道以为自己是傻子?连仇人都分不清了?
“李成峰……”
左肩上的黑蛇攀上李大人的腿,他没有察觉,只顾吼着嗓子骂明雅,甚至连这声阴恻恻的叫声都没有听到。
他自然也没看见身后那渗人的嘴角咧的更开了。
既然还能爬,看来对他还是太好。
黑蛇缠绕到李大人的肩上,吐着蛇信子。
饶是李大人还在气头上也听到了嘶嘶的声音,那股失而复得的寒意瞬间从后背蔓延至全身,身子开始不自觉地寒颤,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他转头,看对上猩红双眼的同时耳朵里只有一阵嗡鸣。
下一瞬,黑蛇陡然变大,毫不停顿地张开血盆大口就断了他无伤的手臂。
“啊啊啊!”李大人摔回地上,剧烈的疼痛使得他脸色惨白。
尤其看到黑蛇一口一口把自己手臂吞进肚子里,眼神更是惊恐。
他咬着牙,泪水汗水和血混在一起,糊在脸上。
痛,太痛了,痛的他想要两眼一闭晕过去。
但戚怡香显然知道他所想,一旦他眼里半合,蛇便上前咬下他身上的一块肉。
想逃避?门都没有。
一番下来,李大人两颊被咬烂了,腿上身体上一片血肉模糊。
他惨叫连连,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去喊了,一条手骨折,一条手臂没了,想捂都捂不了。痛的打滚,但打滚更痛,于是只能躺在地上哑着嘴,绝望地看着戚怡香的脸,满目惊恐。
早知道这女人会变成鬼,当初事后就应该请个大师压住。
他心中后悔不已,不过不是后悔那时的杀孽,而是懊恼那时做的不够好,没能预料到这世上是真的有鬼。
戚怡香满意地看着他的样子,却依旧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
不够,一点也不够。
不止他,对,当初虐杀他们一家的还有别人。
“李元硕呢?”两双蛇眼冷漠地盯着地上的李大人,就好像在看一个尸体一样。
李大人因为疼痛皱起的眉眼微闪,他脑子嗡嗡作响,没有说话。
准确来说,他已经痛的说不出话来了。
戚怡香扯着嘴角,倒也没有再问,毕竟这李元硕风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不在,明天总要在的。
原本还准备吓疯几个再大开杀戒,今日便不等了。
现在便血洗了这李府吧,就当做是给李大人和他宝贝儿子的见面礼。
这么久没见了,好歹有点表示不是。
阴气滚动,她身后垂着的发丝化成了一条条黑蛇,猩红的眼眸在黑夜中无比耀眼,残暴凶狠地扫过在场所有的猎物。
“小师妹……你不去阻止在这看什么?”
安笙看的尽兴,突然耳畔传来声响,冷不丁吓得身体一个激灵。
"四师兄?你醒了?"看到来人,安笙还有些诧异。
这不是刚才要死不活的四师兄是谁?
甩那草地上软软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寄了。
曲昊和摸了摸鼻尖,声音有些虚:“啊,是。”
其实他醒来有一段时间了,小师妹把他丢到地上的时候,他就被砸醒了,只是看到那煞气满满的女鬼,他理所当然的闭上了眼睛。
师妹对付僵尸这么厉害,这点小鬼也不在话下吧。
他打不过,他就算了,还是装晕吧,免得醒来碍了小师妹的事。
至于小师妹如今才筑基初期这事,他早就抛在脑后了。
只要他不想起来,那心理负担就不会找到他。
当然这些他是不能说的,他只能在心里偷偷摸摸地讲。
与他心连心的木音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算了,就当不知道吧。
安笙扫了一下四周,有些奇怪:“三师兄人呢?怎么不见了?”
曲昊和挠挠头,他是最早被踢到女鬼面前的:“没看见,你没看到他吗?”
话说他一醒来就没有看到过卫南移的身影了,当时他还没多想。
“不会吧。”安笙神识扩大,瞄了几眼,松了口气,“剩下那女鬼不凶,跟三师兄的实力相当,不劳我们费心,估计再过一会他们就能分出胜负了。”
说着看见曲昊和捂着肚子,面色艰难,她眉头一挑。
“怎么了四师兄,是到日子了吗?孩子大不大?”
“去你的!”曲昊和白了他一眼,他不是难受,只是丹田处热热的涨涨的,仿佛有什么东西想要冲破桎梏,涌出来一般。
他嗫嚅了一会,轻声道:“我觉得我好像要突破了。”
安笙眼睛大了一瞬,看他快到临点的隐忍模样,还是颇有良心地掏出了一个小纸鹤,符纸往上一塞,纸鹤成形。
安笙一边把他往上拽,一边叮嘱道:“你往客栈走,让大师兄给你护法。”
“小师妹,那你……”曲昊和看了一眼远处的情形,有些踌躇。
“哎呀,你还有心情管我,管好你自己吧。”安笙不由分说地抓着他的手腕放在白鹤的毛上,一巴掌拍在白鹤的屁股上,“走你!”
曲昊和立马抓紧身下的羽毛,回头时安笙的身影已经成了一点。
顿时热泪盈眶,小师妹果然爱他!这个情况不管别人,竟然先管他。
呜呜呜,进阶之后,他一定要请小师妹吃遍京城!!!
安笙嫌弃地拍拍手,四师兄再不走,以他进阶时虚弱的样,那女鬼一巴掌就能扇死他,留在这不是碍眼吗?
别以为她不知道,刚才滚地上的时候,他睁眼了。
她都不忍心拆穿他!
哎,她真是绝顶好师妹,能遇到她这么好的师妹,四师兄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等事情解决了,一定要狠狠地宰四师兄一笔。
安笙美滋滋地想的,但看到远处将李大人抛起来的戚怡香,又有些犯难了。
这戚怡香是厉鬼,且她已破戒,手上人命不少。鬼魂最忌手上沾血,沾了血,是不好投胎的,甚至可能会灰飞烟灭,再无轮回。
更何况看她眼中杀意极强,有点走火入魔的架势。
“哎!”安笙叹了一口气。
厉鬼杀人又分杀作恶多端的坏人和一生行善、无功无过的无辜人,前者可以算事出有因,斟酌量刑也无可厚非,也算是有一线生机的机会。
但后者便不好说了,无过错,却枉死,必重罚,这也是给冤死之人一个交代。
在李大人再一次被砸在地上,只觉得肝脏尽碎,安笙终于上前了。
睨了一眼奄奄一息的李大人,安笙挡在明雅面前:“冤有头债有主,谁种的果便找谁要,否则我也救不了你。”
她在旁看而不阻止,已经是给她报仇的最大限度了,但是伤及无辜那就过了。
虽然她大可以袖子一挥当做没有看见,但是这可是好大的功德啊!
她又不是傻子,说不要就不要!
想到上辈子救了很多人,积攒了那么多功德,最后却沦落到一个破烂身体里,当真是……酷儿!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小道士,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戚怡香裂开的嘴巴露出血淋淋的肉,一张一合地吐出话来,声音尖锐刺耳。
“害,你都喊我一声道士了,我不管倒是对不起这个身份了。”
安笙掏了掏耳朵,抬眸,平静无波的杏眼对着月光,直勾勾地看着戚怡香的脸,“你大可以收拾害你之人,但旁的无辜之人,切不可强加因果。虽说你手中已有三条无辜的性命,我再劝你一句回头是岸还来得及。”
“阴阳不互通,你也不可在阳界肆意滥杀,罪恶之人都如此了,更何况无辜之人?杀孽越多,罪越重,你难道想为了他们魂飞魄散吗?”
戚怡香空洞的眼眶紧紧地对着安笙,嘴角裂开的弧度加深:“我们一家五口不无辜?”
手指抬起,指着身上满是血窟窿的李大人:“他呢?他的儿子酗酒,强辱我和妹妹,弟弟阻止却被手脚挑断,绑在树上目睹全程,这是何其残忍?!”
“最后我妹妹咬舌自尽,他对着我妹妹的尸……”
“我父母归家发现,挥着手臂想要阻止,却被他身边的下人抓着,扒舌剜眼,仅留耳朵听我卑微的下跪恳求,最后气的当场身亡。我父亲更是愤恨,却被扒发割耳,手脚尽断。”
“他羞辱我以后,让他的下人轮番施暴,最后砍断了剜眼扒舌,手脚和头皆与身体分离,抛至井内。”
“那你说,我们一家五口可是做了什么滔天大罪,要遭受这等祸患?”
安笙挡下袭来的蛇头,只觉得耳膜隐隐发胀。
刺耳的声音戳的她耳朵有些痛。
安笙有些不解,是不是这类人都是这样又尖又细且大的声音,就喜欢攻击别人的耳朵,不知道的还以为耳屎成精了。
“你们是无辜我不否认,这是事实,但你能否认其他人的无辜吗?”安笙缓声道,“她们同样什么都没有做,甚至有些人这辈子最大的坏事就是偷吃的点心,兢兢业业地干活指望拿着银钱补贴家用。他们为什么要被这些畜生牵连?”
“这便公平了?”
见她动作微顿,安笙继续道:“我刚才便说了,冤有头债有主,你想惩治伤害你的人我不过多干涉,但是你若是对无辜之人下手,我定是要出来扰上几下的。”
戚怡香停下动作,颇有些不甘:“她们无辜,我们难道不无辜吗?”
安笙摇了摇头:“你们所有的遭遇与他们无关,所以他们才无辜,若是她们在这件事上并非无辜,你惩治几下我也不会阻拦。”
对面沉默了片刻,然后冷声道:“你说不行就不行?你算什么东西?”
“呵。”
安笙被她这不小的口气逗乐了:“我算什么东西?我的好心好意你竟然不领情,那请便咯。”
她耸耸肩,语气随意:“反正你如今本就归属阴间,在人间杀人便犯了罪,杀害无辜之人更是罪上加罪。”
“尽管你生前多无辜有多大的怨恨,阴阳两间的规则岂是你想破便能破的,到时不仅是你魂飞魄散,你的家人也没法投胎,与你同罪。”
安笙怜悯地摇摇头,“我不过是出于人道之心提醒一下你三思后行,莫要发现牵连父母后才悔恨不已。”
戚怡香瞬间暴怒,满头的黑蛇对这安笙发起了攻击:“你胡说!你不过就是想骗我就范,然后送我去死,你们道士一个比一个恶心,也不过是被利益驱使的可怜鬼,满嘴说谎的话术,还要堂而皇之地说是规劝、好心。”
“想忽悠我?做梦!”
镰刀瞬间变大,安笙挥掉了突进的蛇头,符纸排列而出,琉璃色的火焰顺着蛇头烧到根部。
杏眼微眯,手莫名就痒了起来。
强大的威压和恐惧伴随着剧痛袭来,戚怡香眼疾手快地切断了那几条着了的黑蛇,退出一段距离。
一瞬间的灼痛困于心悸,尽管阻止的速度很快,但她依旧有些后怕。
那是什么火?
光是拿出来就令她胆颤!
“现在知道我算什么东西了吗?”安笙笑脸盈盈地歪头看着她,手中还悬着一团琉璃色的火焰,光照在精致小巧的脸上,那双水灵的杏眼染上了一抹妖冶。
开玩笑,不够格,这世界除了阎王殿,没一个人比她更够格收鬼了。
就算现在降下神罚,戚怡香都得咬牙受着。
“你、你到底是谁?”戚怡香心底生起了莫名的害怕。
尤其是想到刚才那钻心的痛,面前漂亮的姑娘在她眼里瞬间形如鬼魅。
她直觉她一定不是一个普通的道士,这今天李府来的道士不少,但是几乎都是来凑数的,就只会点绣花拳脚,假的很。
安笙勾唇一笑,软糯的声音在琉璃火焰的衬托下,空灵诡异:“要不你猜猜?”
猜猜猜,猜你个头啊猜!
你让我猜那你倒是把火放下啊!一边说一边扔!怎么这么不讲武德啊!
戚怡香心中呐喊,源于对琉璃火的惧怕,动作有些慌乱,躲得狼狈。
她很快,但是安笙丢火的速度也不慢,更别说火烧到身上直接侵入了五脏六腑,她哪敢冒死靠近安笙。
原本的那仇恨的怒火瞬间熄鼓,被打着在院子里疯狂躲避。
明雅崇拜的看向安笙,她没想到这个小孩竟然是一个很厉害的道士,刚才戚怡香对着她伸出手的时候,她都快吓死了。
毕竟她一个凡人,肯定对付不了她,但没想到一个比自己矮的身影挡在了面前,月光卓卓,那明明就是仙女!
安笙不知道明雅正痴痴地看着她,依旧面不改色地遛着戚怡香。
稍微分神,戚怡香就会被琉璃火缠上,尽管切掉的很快,但那痛是忘不了的。
“你先停手,有话好好说!”戚怡香在第三次被烧到的时候,终于受不了了,仰天大喊一声。
“哦。”安笙表情不变,好像对两人之间的交谈毫不在意。
戚怡香差点被她的态度弄地火再次窝起来,但半道上又被琉璃火打了下去。
啊啊啊!
她好气啊!
生前被人残害就算了,好不容易成鬼想要复仇,却被一个小孩追着打!
天理难容啊!她就只是想报个仇!她容易吗她!
想到这,戚怡香忍不住痛哭流涕。
她生前本就是娇弱的姑娘,若不是有了化鬼的机会,才多了许多戾气,这么一通下来,真忍不住哭了。
“我错了,你别打了!”两个窟窿冒出血泪,她尖锐的声音都软了几分。
“现在怕了?知道好好说话了?”安笙挑眉,倒也没有继续对她发起进攻。
戚怡香看着她,心中忌惮,连连点头。
她哪里还敢不好好说话,给她几百个胆她也不敢了啊!
虽然她潜意识是不怕魂飞魄散的,但要真的来了,不恐惧是假的。
安笙一脸“这还差不多”的欣慰表情,点点头,将镰刀缩小别在了腰间。
“那你说,你接下来该怎么做。”安笙淡淡道。
戚怡香心有不甘却又不敢造次,嗡声开口,声音轻如蚊虫:“谁造的孽,便找谁偿还,绝不动无辜之人一根头发。”
安笙笑了,上前一脚踹中她的胸口:“你说什么?大声点。”
本来念在她是个姑娘,且遭遇挺惨的,想好好劝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谁知道还是个轴的。
明明可以不用苦,非要挑战她的耐心。
哎,拦截她耐心的堤坝早就不堪一击了。
这一脚痛也不算痛,戚怡香只是对刚才的琉璃火还心有余悸。
她只好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说完蛇头还小心翼翼地抬起看了安笙的表情一眼,就怕她一言不合丢火,跟撵狗似的,伤害又高还特侮辱人。
“嗯。”安笙抬着下巴,鼻音出声,一副勉勉强强的样子。
戚怡香有点不服,但是又能怎么办?!
“还有一点。”
“什么?”她心里还在偷偷揍着安笙,就听到了她的声音,蛇身因为心虚都抖了几分。
安笙淡淡地看了她肩上的两条蛇一眼,继续道:“你怎么折磨我不管,但不能要他们性命。你身上已经有了几条命了,再多十八层地狱都容不下你。”
戚怡香不知为何,身子猛地一颤,她支支吾吾道:“十八层地狱是怎么样的?”
一个响指,琉璃火出现在安笙的手上,笑了笑:“这就是阎王殿里烈狱中的三昧真火,那你觉得十八层地狱会简单吗?”
十八层地狱,一层更比一层强。
两条黑蛇朝后靠了靠,身子也迅速又退远了,全身抖了起来。
三昧真火!
她什么脸啊,劳烦她用这个东西?!
虽然她是第一次做鬼,但是人间还是有不少关于地府的介绍的,文字冗长,通篇就是说十八层地狱多痛苦,她不信的只以为是有人胡诌。
就算别的不记得,但是三昧真火还是知道的。
驱邪除祟的神火,她这邪祟之物不怕才有鬼呢!
她突然想到开始明明是自己一直追着她打的,怎么发展成了这样?
她竟然藏拙!
好像是什么时候打她来着,哦对了,是她跟自己讲道理她不想听还动手的时候……
哦,原来是她自己自找的。
啧,但被一个小孩追着打,她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甘心的。
只是抬眸看到那耀眼的火苗,又只能将所有的不甘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