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建甫脸上的神色忽暗忽明，他定定地盯着宋欢清纤细的小小的身躯，良久，才缓缓开口：“我可以给你指一条路，但能不能走得下去，还要看你自己的本事。”
宋欢清猛地抬头，却在姚建甫的脸上看见了明显的纠结。
其实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他并不认为眼前这个小女子能闯出什么名堂来。
但话已出口，他也只能继续说道：“你也别抱太大的希望，而且我觉得你还是不去的为好，那地方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宋欢清却坚持道：“我不怕，也不在意。”
“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活着？”姚建甫心口烦闷，开口的语气自然很不客气。
他那双好似染了血色一般的眸子，盯在宋欢清的身上看。
看见了她毫不退缩、坚定不移的目光。
尚不等宋欢清开口，姚建甫忽又开口了，他目光移向一旁的茶壶，缓缓开口道：“你博览群书，精读史传，想必很清楚我大越从元朝收复国土之时，万里江山皆是满目疮痍，先皇兢兢业业二十余载，才有今日的四邦安定，可直至皇上继位之时才空出手来重新统计天下户籍。”
“户贴从户部一级级下发，在最左边会有侍郎、郎中、员外郎、主事依次签字印制。背后更有地方执行官员签下花押，从知县、县丞、司隶到书手、里保，一个都不能少。”
“户贴一式两联，登记住户的各种信息，百姓填报好后，由衙门徽宗统计，要算名户口、人口、丁口、田产几项数字的总和，汇报至上级，一层层上报直至户部。”
“但这其间有太多可以徇私舞弊的空间了，因而皇上特设‘驳查’队，亲自督查。”
姚建甫说到这儿，微微一顿，他目光落在宋欢清的身上：“如今，北方大旱，赈灾需要多少银子，多少粮食，皆与人口多少息息相关，谎报灾情人口，往小了说是为失职，往大了说，便是欺君。”
宋欢清猛地抬眸，她隐约知道了姚建甫要将她引荐至何处。
“只是，驳查一事素来艰难，我大越虽人才济济，可精通算学、且又拥有真才实干之人并不多，户口人口尚可计算，然田地测量最为艰难。想要彻底通过此事扳倒平州知府，并不容易。”
不过，若能以此为跳板，或许，眼前这个小小的女子，能另有一番大作为也未可知。
意识到自己竟生出这种念头来，姚建甫暗暗摇了摇头。
晃掉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他的眉头越皱越深：“你可以吗？”
宋欢清眼神发亮，她重重点头：“我可以。”
“只是……”宋欢清略一犹豫，问道：“百姓常言官官相护，越是世家大族，彼此之间的关系越是盘根错节，驳查队……”
宋欢清说到一半停下来。
姚建甫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开口道：“负责驳查的队伍，都是皇上从军队处派遣过来的一大批文书人员，他们分散至天下各处，审核抽查。这些当兵的和地方官员几乎没有利益关系牵扯。”
军队和地方政权本就不是一个系统，正因如此，互相包庇的可能性才会小上很多。
“你要去吗？”
在说完这一切后，姚建甫的眼眸落在宋欢清的身上。
他说不清自己心里的念头，既希望她放弃，又希望她答应。
宋欢清唇角轻轻勾起，她一字一顿认真点头：“还请姚大人费心，我要去。”
与此同时，平州的知府衙门内，潘古喜狠狠甩了一个茶杯。
下方跪着的人立马抱拳：“大人，可要再派人去，把姓宋的那一家处理了？”
潘古喜咬牙切齿：“不行，现在太多双眼睛盯着了，不宜额外多生事端，把人都撤回来，之前和何氏有关的人打发掉，别被人抓住什么把柄。”
如今光是流民作乱的事情，都足以让他焦头烂额，钦差大人与他虽是同门，但若是被他抓到了什么小辫子怕不是也要到相国大人那告状，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潘古喜知道了他派出去的杀手死了，可由于义通县令并非他的人，他也不好亲自出面，只能不了了之了。
想起义通那个老东西，潘古喜又眯了眯眼睛，死了一个秦扬归，没想到竟下放过来一个又酸又臭的陆幽，经过几次的相处后，他发现陆幽这块臭石头实难相处，远不如曾经的秦扬归好拿捏。
臭石头陆幽命人将宋东请了过来，与他谈了几句水车相关的事情后，突然道：“义通历年来开春雪化之时都会发大水，大水时而冲垮良田、冲毁房屋，堤坝水渠年年修建年年破败，萧长宋相公可有什么好主意？”
这可就问到了宋东的心坎上。
他立马接过纸笔一边画，一边说。
两个时辰后，宋东从陆幽的手里接过了修建伊通河水渠的大工程。
陆幽承诺宋东，只要水渠修建好，定会重重嘉奖。
捧着县令大人画的大饼，宋东乐悠悠地回了家，逢人就说，他再也不用吃软饭了！
他马上就能成为宋家的经济顶梁柱。
许良秀问：“银子呢？”
宋东嘿嘿笑，意味深长，得意洋洋：“别急，那不是马上就来了？”
宋欢清抿着嘴笑，一边逗弄着怀里的秦宴宁：“哎呀你是不是饿啦？闻到画的大饼香味了是吧？哎呀我的小可爱。”
秦宴宁如今成了宋家最小的成员，为了他，还特意买了一头奶山羊回来喂养他。
不过对于秦宴宁的身份，整个摘云岭的人，包括宋家爷爷奶奶的心里，都一致以为，从不是什么好友之子呢，那分明就是宋东和外头女人生的。
哪怕宋东解释，村里人也一律不信。
更是有人酸溜溜地来许良秀的耳朵边上挑事儿，说些她果然生不了，现在就只能去养宋东和别的女人生的儿子。
许良秀闻言，立马拍板。
“我决定了，从今往后，宴宁这孩子就是我和宋东的亲儿子，就叫许宴宁，跟我姓！”
许良秀可没有忘记，她这个原身当初非逼着宋东分家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她们许家传宗接代。
眼下，这个心愿不就达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