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大太太将手中茶具放下，轻轻问道：“怎么写的？”
众人也都不自觉的直起了身子，侧耳倾听。
就见这位七小姐一脸的惶恐，怯怯的说道：“听姨娘说，府中姐妹都从‘云’字，所以也给我取了‘云’字。”
“因姨娘生我的时候，院子里的茉莉花开了，所以取了‘茉莉’的‘茉’字。”
众人这才不自主的轻轻松了口气。
大太太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她摸着手中的佛珠，眉眼更加柔和：“你这名字倒是有些意思。”
众人见七小姐脸上有些不解的神色。
大太太缓缓说道：“你从小不在府上，自然是不知道。我们府上原先有个女儿，排行老四的，叫云墨。”
七小姐的脸色明显的惶恐起来，眼角也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湿意：“我，我不知道...”
大太太无碍的摆摆手，开口说道：“不碍你什么事。既然老爷也同意你叫云茉，那这个名字就是合适的。”
“再说，你那四姐姐是个没有福气的，前几年得了一场急病，还没来得及请大夫，人就没了...”
说到这儿，大太太抬起手抽出绢帕轻轻压了压眼角，脸上露出悲伤的神情来。
“那孩子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却最得我心了。看书多，诗词歌赋也是样样精通，是个活泼开朗的性子。”
“哪里晓得，她就这么放得下我们这么多人，一场病就去了...”
一旁的几个姨娘忙轻声安慰起大太太，好让大太太收了哀思。
其中一个相貌平平的姨娘更是说道：“四小姐福气薄，去了便去了。若是让大太太您伤了心，更是四小姐的罪过了。”
几个姨娘纷纷附和，这才让大太太止住了伤心。抬眼一看，沈云茉恨不得将头垂到胸口了，大太太这才勉强一笑。
“怪我，瞧把这孩子吓的。你那四姐没有福气，你虽然也叫云茉，可到底是比你四姐有福气些。”
“从小生在外面，有朝一日回了府，你也是沈家正经的小姐了。”
众人见沈云茉脸上微微发红，也知道这位七小姐现在一定很激动。
说了一阵子话，大太太也倦了。她给身边跟着的妈妈一个眼神，那妈妈很快便带回来一个和沈云茉差不多大的丫头。
“既然回来了，少不得也要有人贴身伺候着。听说你还有个丫头跟着？”
沈云茉咬着唇，轻轻点点头。
大太太轻描淡写的口吻却容不得沈云茉拒绝：“这是我房中的三等丫头桐香，先拨给你使。”
“等两日你安顿好了，便让桐香给你说说府上的人和事。若是有什么不懂的，便来正房问陈妈妈。”
一旁的陈妈妈微微冲沈云茉一福，沈云茉忙手忙脚乱的还了一个礼，看的大太太一阵皱眉。
“你住的屋子已经拨出来了，就在府上西北角。那里是未出阁的小姐们的住所。你下去吧，好好歇着。回头我再让一个妈妈去教你府上的规矩。”
提及让府上的妈妈去教规矩，沈云茉脸色的微红霎时间退了个干干净净。
众人看在眼里，大太太既然要做亲和的嫡母，也只得问道：“怎么了？是接你进府的婆子说了些什么？”
云茉轻轻抬起眼眸，鸦羽般的睫毛轻颤。“回母亲，并没有...”
大太太端详片刻，举起了茶碗，众人都明白这是送客的意思，纷纷都行礼出去了。
等到房中人都散了，大太太闭着眼睛半卧在榻上假寐。陈妈妈在一旁立着，使了一个眼神，屋里的几个小丫鬟便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陈妈妈拿过案上的美人捶，半蹲下来轻轻给大太太捶着腿。
屋里小佛堂前供着的佛香飘出袅袅青烟，大太太的面容渐渐变得晦涩不明。
“你觉得这个小七怎么样？”
半晌，大太太的声音才从头顶飘过来。
陈妈妈手上动作没停，低着头回答道：“是个胆小的。”
大太太眯着眼，想到刚才沈云茉露出的那一双半新不旧的绣鞋，心中慢慢放缓。
进府当日一定是穿着自己最好的衣裳，可见这个小七是个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的。
想到她在自己面前，那小心翼翼，噤若寒蝉的模样，大太太只觉得心里舒坦极了。
“她只是没见过世面，却不一定是个胆小的。有些人，见了世面，反而催生出不该有的野心来。”
太大大的声音轻柔平和，可陈妈妈却听得后脖颈都发毛起来。
看来，这位七小姐将来的日子只怕不好过。
也不怪大太太，谁让你叫什么名字不好，偏偏叫了大太太最讨厌的四小姐沈云墨的名字。
想起四小姐沈云墨的悲惨的死状，陈妈妈无端的，在有些微热的初夏打了个寒战。
“奴婢一定会让桐香看着七小姐的。”
大太太满意的微微点头，又闭上眼睛享受起陈妈妈的按摩。
“去问问，小七进府的时候，守门的婆子们碎嘴了些什么。若是有，扣半月的月钱。”太大大闭着眼，轻轻吩咐。
陈妈妈连连称是。
心里暗自啐起外院的几个老货来。七小姐是大太太接回来的，她们让七小姐下不来台，岂不是让人觉得大太太不是真心想接七小姐回府？
大太太翻了个身，伸出另一条腿来。陈妈妈赶紧转了个方向，慢慢敲起来。
“七小姐的事情不劳大太太操心，奴婢也会提点着她一些的。眼下最重要的事儿，是大小姐。”
提及沈府大房的嫡长女沈云敏，如今的武安侯世子夫人，大太太的表情有些变了，终于不再像佛堂供的菩萨小像一样，永远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她微微笑着，颇有些得意，可眼中却夹杂着对亲生女儿的一丝丝担忧。
陈妈妈大着胆子抬头看了看，心想，这才是亲娘呢。只有提到两个嫡出的小姐，大太太才不像佛堂里的神像一般，脸上总算鲜活了一些。
“过两天，就是端午，大姐儿和姑爷只怕也要回来。”大太太撑着头慢慢思量，“吩咐下去，叫家中的仆人们都上点心思。还有，家中的女孩儿们都云英未嫁的，若是出了什么事情，难免难堪。”
说到这儿，大太太的脸色又变得刻薄难看起来。
陈妈妈是大太太的陪房，更是心腹。自然知道，大太太这是又想起来四小姐沈云墨的事情来了。
陈妈妈立刻接口：“是，府上的小姐们都是守规矩的人。说起来也是大太太的功劳。”
“现在府上的小姐，不论嫡庶，都知理守礼。人人都说，咱们沈府的主母您，实在贤德。咱们府上的小姐们，都是有福气的。”
眼看大太太不过是随意的扯了扯嘴角，陈妈妈又笑着说道：“不过，依着老奴说，这满府的小姐，福气最大的就算是我们大姐儿了。”
提及亲生女儿，大太太的眉眼终于舒展开来。
“大小姐嫁入侯府，成了世子夫人，将来，那就是妥妥的侯爷夫人啊！”陈妈妈看着大太太的脸色渐渐缓和，极力奉承，“将来诰命加身，这可是一等一的荣耀。”
大太太眼中带着自豪和欣慰，轻轻笑了起来：“那孩子是个有福气的。也难怪成亲三年，姑爷连个房中人都没有。”
大太太的脸色变得柔和起来，亲生女儿高嫁侯府，整个沈家跟着沾光，泼天的富贵即将唾手可得。
只要她的大姐儿，沈家云敏能在侯府站稳脚跟，生下嫡子。
至于府上的那些庶女，她们自然有她们自己的用处。等她们都嫁了人，为沈家联姻，也不算亏待了这些庶女了。
等到那个时候，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大太太微微笑着，念了句‘阿弥陀佛’，缓缓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