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见你师父吧。”
浮尘正要迈出门的脚步顿住,愣在原地,他看向扶溪芸。
扶溪芸将茶水放下,她似乎早看穿一切。
“师父就在里面。”柳岁安把浮尘带到掌门住处,松寒殿。
“师父为了等你,强撑着一口气到现在。”
明明门窗关得死死的,远远的便可以闻到很浓的药味。
走近时里面传来一阵痛苦的呻吟。
浮尘顿在殿门前,他的手停在门上,像是被灌了铅一般。
他不敢进去,辜负了师门期望,也没有脸面去见扶青山。
不记得是几十年前了。
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正是年关。
家家户户都已经挂起了红灯笼,天气寒冷,长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匆匆忙忙赶着去置办年货。
忽来了一阵风,寒风刺骨,行人都紧了紧衣物。
人群中走着一位老道,行人多是新衣,那老道与常人不同。
一身素色衣衫,衣衫洗得白净,衬得人也精神,白发苍苍,留着长须,白头上用木簪蓄着。
扶青山衣衫单薄,寒风吹起他的衣袖,手里的拂尘也随着飘动却也不见得抖一下。
他拐进小巷,小巷子里头比外边暖和一些,里边常是一些乞丐或野狗在那栖息。
果不其然,巷子角落里蜷缩着约莫三岁左右的小孩。
小孩满脸脏泥,衣衫褴褛,身上布料少得可怜,还是不知是哪里来的布块凑的。
没人管的话,大抵是熬不过今年冬天。
扶青山走到那孩童前面,从怀里掏出一个热乎的大肉包子慈笑道:“小子,要不要跟我走?”
孩童把自己蜷缩起看着面前的怪老头,眼神里流露出的不是害怕而是疑虑,最后的一丝理智让大肉包子的香味打断。
冰凉的小手伸向了大肉包子,就这样小孩用一个大肉包子把自己出卖了。
等到小孩把大肉包狼吞虎咽吃完,小孩的手才有了一点温度。
老道又伸出手,孩童把手交到老道的手心,老道笑着夸奖道:“好小子,你吃了我的包子,以后你就是我逍遥门的人了。”
小孩木衲地点了点头。
老道给小孩戴了个玉环,那玉环小巧用红绳系着挂在小孩颈间。
“从今天起你也算入道了,以后我就是你师父了。”老道笑了笑挥挥拂尘。
“以后叫你浮尘好不好?”
小孩懵懂点点头。
“好好好。”
谈笑间一老一小消失在小巷深处。
若不是扶青山把浮尘从乞丐堆里捡出来,恐怕在那个冬日浮尘就死了。
柳岁安见他如此便握住他微凉的手,浮尘深吸一口气推门。
光线随着门缝越来越大,照射进殿内。
松寒殿内药味更重,像是整个人泡在药堆里。
关上门,房中又恢复成昏暗的模样,阳光从外面透过被封住的窗台溜进来几丝微弱的光线。
松寒殿内只有一张屏风和一张床榻,透过厚厚的床幔,隐约可以看到床榻上枯瘦的身影。
榻上的人好似听到有人推门。
“是…是岁安吗?”沧桑的声音从榻上断断续续传来。
柳岁安跪在榻旁,他道:“是,是我,师父。”
他想挤出笑容却控制不住,只能扯出一个苦不堪言的笑。
浮尘静静看着他们师徒二人,多年过去,扶青山的声音还是跟往常一样,只是现下更虚弱些。
“我把师弟带回来了。”
柳岁安拉开他的床幔好让扶青山瞧见浮尘。
浮尘被眼前事物镇住,榻上那个枯瘦的老头,他眼眶深深凹陷下去,毫无血色,全身瘦的只剩一把骨头。
更像是带着一张人皮的骷髅。
浮尘的眼眶一下变得赤红,他不敢相信之前那个总是乐呵呵的给他糖的那个老头如今变成这个模样。
扶青山眼中含泪,他慢慢地转头看向浮尘,他看了许久。
“孩子…真的是你吗?”
浮尘压抑了许久的眼泪夺眶而出,他跪下给他磕头道:“不孝弟子,浮尘拜见师父,未能镇压住那鬼王墨郁,无颜面对师父。”
扶青山似是心中重石落下,他颤抖着伸手搭在浮尘头上,像小时候那样安抚他:“没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说话时如同风中残烛,好似下一刻就熄灭。
浮尘接住那如枯木般的手,温热的泪水慢慢滴落在他手上。
“是我,是我一直觉得辜负师父的期望,是我不敢回来见您。”
浮尘现在肠子都悔青,后悔没有早点回师门,不然扶青山也不会变成这模样。
“孩子…是师父…对不住你,如今你回来了…我便可安心的去了。”扶青山像是在诉说遗言。
突然
一声悲鸣宏亮的鸣叫声——
鸣叫声划破长空寂静,是仙鹤的叫声。
随之而来的是洪亮的钟声
一声,两声……
外面顿时阴风骤起,扶溪芸和扶春秋赶到时。
残烛已经燃尽了,那枯木似的手仅有的一点温度褪的一干二净。
只见柳岁安和浮尘跪在榻前磕头。
山门口的古铜钟,几十年来没有响过,此刻正努力的晃动着,抖搂着尘土,漏出古铜色的钟体。
咚————咚————咚————
纯粹的钟声悲鸣,像在诉说,一声一声倾诉于整个宗门。
古铜钟声响只有两种情况,一是邪祟入侵,二是掌门陨落。
接下来的几日里,浮尘都没有见过柳岁安了,除了他执掌门手印那天。
那日他眼眶微红,一袭白衣腰间坠玉,墨发束起,披麻戴孝。
他神情严肃坐在了平日里师傅坐的主位,毫无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
柳岁安也在那日让浮尘重新入了师门,是逍遥门前掌门扶青山的三弟子。
众人众说纷纭,奇怪的是怎么这三弟子和那很早就夭折的二弟子同名?
闲居内,浮尘自从扶青山仙逝后便闭门不出,虽然是在闭在柳岁安的住处的闲居内。
柳岁安执掌门手印那天,还是柳岁安连哄带骗骗过去的。
一阵夹杂着寒意微风袭过,浮尘披上了大氅,身上似乎暖了些。
他推开雕窗,外面一片雪白。
原来已经入冬了啊…
细雪慢慢飘落下来,浮尘难得的踏出门,里院的梅树长得极好,艳红的花苞上挂落了霜。
他身影欣长,他一袭黑衣在雪地里极为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