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城城头。
当张绣及诸曹、夏侯氏的精兵爬到西陵城城头上时,这场攻城战的结果,已经毫无悬念。
就在这时,令人大跌眼镜的一幕便发生了…
只见一名着玄色深衣、戴进贤冠的壮年文士,竟匆匆奔来,“扑通”一声跪在张绣身前。
“叔父大人,小侄愿降!”
那壮年文士,自然是黄射。
然而…黄射突然来这么一出,竟让张绣有些措手不及。
张绣俊脸一沉。
“阿射,你且起来!”
黄射也颇有些不要脸。
“叔父大人不应允,小侄便长跪不起。”
夏侯惇委实是看不下去了,其人一只独眼一瞪,一声暴喝。
“荒谬!你若愿降,何不早降?此时城破再降又有何用?你既愿长跪不起,便由得你!”
夏侯惇在年少之时,便以刚烈著称,其人如今虽已逾不惑,但刚烈之脾性似乎并未消减太多。
是以,其人话音刚落,便“嚓喇”一声抽出腰间环首刀,狠狠劈向黄射脖颈。
张绣眼皮狠狠一跳,其人心知已来不及抽刀…
众人只听“铿”地一声,张绣以刀柄竭力格住夏侯惇这奋力一劈。
“元让勿要鲁莽,此乃黄祖老匹夫之嫡长子、前章陵太守黄射也,此人尚有大用,不可轻易诛之。”
已在鬼门关边缘徘徊一圈的黄射,这时才觉得汗毛倒竖、脊背发寒。
为了活下去,其人磕头如捣蒜一般。
“叔父大人饶命!非小侄不愿降,实则是家父有令在先,令小侄务必拖延时日。”
夏侯惇一怔,张绣则趁机收回刀柄。
“阿射,却是何故?”
求生欲极强的黄射脱口而出。
“家父称,庐江郡灊山雷薄、陈兰、梅成于柴桑伏击江东大军,待其三人功成,便伪装为江东船队沿大江直抵夏口,以偷袭程德谋与周公瑾。”
卞夫人俏脸登时一寒。
“以你之意,江夏郡莫非仍有伏兵?”
黄射连连摇头。
“非也非也!家父之意为,若张叔父未至西陵城,待文达叔父至此,某便与文达叔父一同夹击夏口。”
不得不说,黄祖的确好算计!
若三贼当真伪装为江东船队,再加上李通、黄射的夹击,里应外合之下,就算是周瑜,恐怕也要饮恨大江。
黄祖能将有限的力量,充分发挥利用到这种程度…
其人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勃勃野心暂且不提,单论其人这番谋划,其人便不愧为一方枭雄。
当然了,黄射既已投降、西陵城既失,便意味着黄祖的全盘谋划,几乎已悉数落空。
张绣有些唏嘘。
“黄祖本为一方英杰,其人若一心辅佐刘荆州,或许可名留青史,奈何其人野心炽盛,终将自取灭亡。
然则…老夫终归与黄祖相交一场,阿射,你且为令尊修书一封,劝其人尽早收手,老夫尚可竭力保全其人性命!
如若令尊执迷不悟,届时非但令尊粉身碎骨,便连江夏黄氏全族,亦将受其人牵连!”
这是张绣给黄祖的最后一次机会,也算是报答黄祖此前对张绣之恩义。
黄射迫不及待地讨来文房四宝、取出自己的印信,当场匆匆为其人老爹黄祖修书一封。
张绣叹了口气后,抢过笔墨在书信结尾加了一句。
“弟盼兄好自为之!”
黄射钤盖好自己印信之后,便遣心腹第一时间赶去送信。
卞夫人追问道:“黄射!令尊今何在?”
黄射在心中盘算一番后,有些犹豫。
“这…以时日推算,家父应已至丹徒城外。”
卞夫人突然冷笑起来。
“黄射,你不必再送信,令尊恐怕时日无多。”
黄祖确实已走上了穷途末路。
因为自黄祖寅时猛攻丹徒城,至今已有数日。
丹徒城仍旧稳如泰山,黄祖军却已军心大乱。
原本已暗中与黄祖商议妥当、定好里应外合的江东那几家士族,非但未开城门迎接黄祖军,反而将自家中的所有部曲都派上城头死守。
黄祖自己的部曲还好,虽有些沮丧,但仍每日苦战不休。
背叛孙策的庐江太守李术却截然不同。
李术本就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才会背叛孙策、投靠黄祖,如今黄祖猛攻不下,兼且兵卒损失惨重,李术又怎么可能陪着黄祖送死?
于是乎,某日寅时,李术便悄悄点齐自己的部曲,向庐江郡逃去。
如此一来…
本就士气低落的黄祖一方,士气更是一落千丈。
这一日,黄祖已经打定主意。
最后猛攻半日丹徒城,然后趁江东人反应不及,便返还丹阳郡秣陵城,待整备军马后再徐图江东。
自始至终,黄祖都完全想不通,为何江东士族会突然反悔。
黄祖的撤退计划无比顺利。
因为江东士族、丹徒城内守军根本无心追敌。
黄祖拄着长剑立在舷首,回头望向渐行渐远的丹徒城,心中五味杂陈。
他清楚,他败得一塌糊涂,夺下江东的希望,已极为渺茫。
黄祖在不甘心之余,咬了咬牙道:“丹阳郡不可再去!传老夫军令,折向九江!”
丹徒城上,欢呼雷动。
数日未下城楼的孙权,一时间声望无双。
顾雍、陆逊、张敦、全柔、朱然等江东青年俊彦,韩当、张昭、张竑、孙邵等淮泗士族,以及邓当、凌操、陈武、周泰、蒋钦等壮年武者,都对孙权赞不绝口。
显而易见,正因为有孙权,本来与黄祖暗通款曲的江东士族,才会临阵反悔。
孙权向众人作揖还礼。
“有劳诸公!此非权之功,实乃诸公戮力同心、众志成城之功也!诸公连日劳累,且暂安歇,今晚权在吴侯府设宴犒劳诸公,诸公请!”
连日守城确实辛苦,于是众人纷纷向孙权告辞。
众人离去后,顾雍、陆逊二人悄悄围拢上前。
“仲谋将军,此战前所说之事…”
孙权笑着作揖,打断了二人的话。
“二位兄长但请放心,待家兄归来,弟必玉成此事!”
顾雍叹了口气,作揖行礼。
“仲谋将军不必搪塞某等,此事仲谋将军应先签发公文,待吴侯归来木已成舟,如此吴侯方才不能反悔。”
陆逊赔着笑作揖道。
“元叹兄所言极是,仲谋将军既立下大功,则先斩后奏可也。”
孙权脸色登时一变。
朱然也劝道:“仲谋兄长,当谨防黄祖去而复返也。”
孙权闻言不再开口,脸色变了又变后,颓然叹道:“也罢!便如此,弟此番必将为家兄怪罪。”
顾雍呵呵一笑。
“仲谋将军不必担忧,某等必联合子布、子纲、长绪等诸位先生,向吴侯说明此事始末,如此,吴侯必不会怪责仲谋将军。”
孙权怏怏地向顾雍作揖。
“但愿如此。”
陆逊仍是赔着笑。
“仲谋将军当知,只要丹徒不失,则吴侯必心怀大慰,仲谋将军之事,不值吴侯一哂也。”
宽慰孙权一番之后,顾、陆二人心满意足地离去。
孙权叹了口气,正欲开口,全柔、张敦二人也趁机上前。
全柔是吴郡士人,张敦则是吴郡陆、顾、张(非徐州彭城张昭之张)、朱四大家族之中张家的青年俊彦。
毋庸置疑,吴郡丹徒城之所以能众志成城、顺利顶住黄祖的猛烈攻势而未出叛徒,与战前孙权、朱然二人的游说行动息息相关。
此二人亦趁机向孙权要求落实承诺之事…
待孙权同意之后,全柔、张敦二人便赶上顾、陆二人。
“元叹兄、伯言,且稍等片刻。”
四人寻了处僻静角落。
顾雍抚须笑道:“诸君不必担忧,某有把握,吴侯必定不会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