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瑁听刘协道。
“皇叔,今吾既有子,且为嫡长子,吾便欲立其人为太子!”
刘瑁,以及一直顿首于地的吴夫人,同时如遭雷击般、陡然一震。
吴夫人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连连顿首。
“陛下,万万不可!”
刘瑁则没有太多顾虑,其人索性行了个稽首礼。
“陛下春秋鼎盛、千秋万岁,万不可急于立太子,臣恳请陛下三思!”
刘瑁心念电转间,心中已豁然开朗:
陛下如此急于立太子,实乃担心卫将军弑君篡位也!
他至许都虽然尚不足一月,但已通过多方打听,大致了解到赵旻为人。
许都士民工商,对卫将军赵旻几乎有口皆碑。
偶有发牢骚者,也只是埋怨赵旻不分青红皂白,大肆裁撤冗官。
在刘瑁看来,卫将军量田亩、重农事、行屯田、推工商、裁冗官、撤丁税、兴文教、养孤独…等等等等举措,这是典型的能臣干吏之所为。
关键是,卫将军除了软禁刘协这一点着实过分之外,哪里还有半点僭越之举?
大汉若早二十年遇到卫将军这种能臣,还怎么可能会有天下大乱?
何况刘瑁早已打听清楚,卫将军之所以软禁刘协…
刘协活该啊!
刘协为了打压卫将军,连韩遂那种野心勃勃的反贼,都想封为车骑将军?
那黑山黄巾贼张燕岂不是大汉良心?
这不是任性妄为嘛!
所以,刘协这满腹怨怼委实毫无道理可言。
综上所述,刘瑁根本不想参与进刘协、赵旻之间的纷争中来。
他想活到寿终正寝,不愿死得不明不白…
尽管刘瑁并不知道,他在历史上还的确是死得不明不白。
但无论如何,刘协都不该在二十出头的年纪便立太子!
于是,刘瑁继续苦劝。
“陛下未来必当多子多福,何必急于此一时?”
刘协霍然起身。
“皇叔!”
刘瑁、吴夫人再次一震。
刘瑁仰起头,只见头戴刘氏冠、着玄色镶赤色龙纹深衣的刘协泪流满面。
“皇叔!吾若不立太子,赵从文一旦行不轨之事,吾有何颜面见大汉列祖列宗?”
刘瑁心中长叹。
若卫将军心怀歹念,纵使陛下立太子,又有何用?
当然,这句话刘瑁万万不能说出口。
其人只好再次叩首。
“陛下三思!若卫将军当真欲行不轨,臣纵使粉身碎骨,亦必阻止其人!”
刘协凄然一笑。
“皇叔,若当真有那一日,请皇叔尽力护吾皇儿周全!”
刘协想多了,赵旻就算再歹毒,也不可能杀他自己的亲儿子。
虎毒尚且不食子。
刘瑁心中冰凉。
他已看出来,刘协是铁了心要立太子,而且…刘协还想提前托孤…
由此可知,赵旻给刘协的压力和阴影…委实太大!
但刘协已将话说到这份上,刘瑁不得不叩首。
“陛下放心,臣纵使豁出性命,亦必保皇子周全!然则,臣恳请陛下三思而行!”
刘协欣慰一笑后挥挥袍袖。
“皇叔不必再多言!皇叔以为,今许都尚有何人忠于汉室?”
刘瑁只好硬着头皮、咬着牙道。
“回陛下,以臣视之,太尉、钟使君、荀令君、及一众汉室宗亲,皆忠于陛下,此外…”
刘瑁本想说,赵旻其实并非逆臣…
但其人略做犹豫后改口道。
“此外,光禄勋、步使君亦忠于陛下也。”
光禄勋伏完是刘协老丈人;步骘是刘协小妾步练师的族叔。
他俩真的是“忠臣”?
刘瑁之所以不敢提赵旻,是担心刘协会恨屋及乌…迁怒自己。
刘协再次欣慰一笑,复又长叹一声。
其人意兴阑珊地抬起袍袖,扫了一圈后苦笑起来。
“皇叔,此宫中之禁卫,皆为赵从文耳目!吾居于宫城,与身陷囹圄何异?”
刘瑁对这一点颇不以为然。
刘瑁在成都城,那才是真正如身陷囹圄。
刘瑁不但一举一动皆在刘璋监视之中,而且其人还要防备刘璋暗算。
刘协能召众臣觐见,能自由在宫城行走,不但安全无忧,且包括宫中侍婢、各种用度都极为充足,甚至兴之所至,还能…咳咳…
他这日子,难道过得不如刘宏舒服?
当年的刘宏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或许在刘宏看来,卫将军才是一等一的大忠臣。
要知道,宫中所有用度、侍婢、各种书籍、乐师歌伎之俸禄、犬马等玩物、甚至一花一木,都是出自卫将军囊中!
更何况,刘瑁至许都以来,进宫城多次,从未见宫中甲士对刘协不敬,右将军(赵云)、屯骑中郎将(赵甲)更是对刘协谦卑恭谨至极。
若这也算坐牢,那么想必有许多人愿替代刘协“坐牢”。
话再说回来,外面的风景真的好吗?
如今依然是乱世,是袁绍虎视眈眈、天下诸侯一心割据的乱世!
刘瑁突然为赵旻不值。
赵旻至今仍在外东征西讨、为大汉忧心不已,且宫中用度尽可能供应充足,刘协却总想着背刺其人…
刘瑁能看出来,赵旻处处以大汉卫将军自居,其人根本没有僭越之心。
刘协…太过于矫情!
其人突然失去了继续听刘协控诉的兴趣。
是以,其人又一次叩首:“陛下春秋正盛,不可急于立太子。若陛下执意如此,应与忠汉之诸公仔细商议方是!”
刘协是否和诸公商议,刘瑁不想过问,但其人必须尽快将此事告知卫府。
天子立太子,这可是一桩极为了不得的大事!
刘协颔首而笑。
“皇叔言之有理。既如此,有劳皇叔为吾请诸公至此!”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刘瑁,好险没喷出一口老血。
其人无可奈何地顿首行礼。
“臣谨领诏!”
夫妇二人倒退出承光殿后,相视苦笑摇头,但均未开口,只是匆匆出宫去也。
少顷,承光殿中陪侍的一名中常侍,便出现于伏寿房外。
“皇后!”
房内传来一个虽清脆悦耳、却带着淡淡威仪的声音。
“陛下有何要事?”
“回皇后,陛下历数卫将军之罪行,竟达三十三桩之多。”
房内的伏寿闻言,丰硕的酥胸剧烈起伏起来。
其人俏脸上似乎被寒霜覆满,散发出凛冽的寒意,其人那对原本极妩媚的凤目中,也满是煞气。
然而…
仅仅一眨眼,其人怒气便消失无踪…
伏寿又恢复为其人一贯的雍容华贵、云淡风轻。
刚刚那一切,仿佛只是错觉。
伏寿轻叹一声,淡淡道:“陛下始终对卫将军心怀偏见,此事正常。还有何事?”
“皇后所言极是。宫中一应用度皆为卫将军供给,陛下实不应如此恨卫将军也。奴恭喜皇后,陛下有意立皇子为太子。”
伏寿再也坐不住。
其人霍然起身。
“此事万万不可,随我去见陛下!速速遣人,将此事告知右将军!”
两刻钟后,宫城沸腾了。
杨彪、伏完、刘艾、钟繇、御史中丞刘渊、董昭、荀彧、赵云、陈矫…等二十余名重臣,齐刷刷跪倒于承光殿前,不约而同高喝。
“今陛下春秋正盛,且皇子尚在襁褓之中,臣等恳请陛下三思!”
承光殿内,皇后伏寿的声音随之响起。
“妾恳请陛下三思!”
少顷,殿内传来一声长叹。
“此事暂且作罢!”
众人心中先是一松,旋即复又变得沉重。
显而易见,此事并未彻底解决。
于是乎,一众重臣在再次行礼后,随杨彪、钟繇、刘渊、董昭和荀彧返回卫府,准备仔细商议此事。
身在江水之上、船舱之中的赵旻,并不知许都发生的这一场大变故。
他若得知此事,一定也会尽一切可能劝阻刘协。
甚至,他一定能猜出来,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