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迫不及待地一手抓起一篇赋对比起来。
这一刻,其人只恨自己少生了一双手和两只眼睛。
因为这两篇赋,不但书法极为飘逸,且黯然销魂之情,几乎跃然纸上。
其中一篇,正是开篇为“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的《别赋》;
而另一篇,则是更加黯然销魂的“试望平原,蔓草萦骨,拱木敛魂。人生到此,天道宁论?于是仆本恨人,心惊不已…”
毋庸置疑,这两篇传世之不朽名篇,其原创者正是南朝历仕刘宋、南梁和南齐三国数朝的江淹。
距此三百年后,江郎才尽的那个江淹。
此赋一名《别赋》,一名《恨赋》。
赵旻昨夜,在杨美女红袖添香之下,将这两篇赋搬运了过来。
因这两篇赋,杨美女居然哭得梨花带雨,含着忧愤之情,着实与爱郎翻云覆雨一番…
赵旻今日卯时,是扶着腰勉强起的床。
谁让这两篇赋蕴含的感情太过丰富,以至于杨美女需要爱郎更多的爱意,来将其冲淡呢。
荀彧在反复读了数遍之后,同样泪流满面。
《恨赋》中的嵇康,此时当然还未出生。
所以赵旻将其人,换成了曾被曹操下狱迫害的杨彪…
所以,赵旻累到腰酸,那纯属自找!
荀彧在擦了数遍眼泪后,终于意犹未尽地放下这两篇赋。
其人高呼道:“来人!取四宝!某要为此传世佳作作批注!”
荀彧是印刷工坊的大股东,而印刷工坊的坊主,同样姓荀。
是以,荀彧话音甫落,便有匠人为其人送来文房四宝。
荀彧提起笔,正欲伏案疾书时,便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马蹄声行至工坊大门处时便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希聿聿”的马嘶。
旋即,荀彧族亲荀坊主爽朗的笑声传来。
“哈哈,卫将军!某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荀彧正欲起身,便听赵旻的声音响起。
“荀坊主,文若叔父亦在此?”
荀彧当即开口:“阿旻,进来说话!”
几乎一眨眼间,赵旻便轻巧至极地蹿进这间校勘室中,看来其人腰力恢复得相当不错。
年轻是真好啊!
赵旻行礼后抬起头,却见这间约五丈见方(一百五十平米左右)、摆放着十组校勘台的大校勘室中,荀彧正端坐在其中一张校勘台旁,手中犹提着一杆毛笔。
所谓校勘,在学术界指的是针对不同版本的简册、书卷、手稿等书籍,以甄别出其中最准确、最符合原著作的版本。
在印刷工坊,校勘室当然同样需要承担如此职能,但校勘室做的更多的,还是以校对手稿中的错别字为主。
好吧,古代的通假字中,错别字占比虽然极小,但也决不可否认,这些错别字还真就是这么来的。
前有一把大火烧了咸阳的项羽;后有因儒生坚持“分封制”,一怒而焚儒家诗书的秦始皇…
儒学典籍能保持大体完整地传承下来,实属不易。
言归正传。
赵旻一见到荀彧摆出的架势,便猜出其人想要做什么。
赵旻遂笑着抱拳。
“大人勿急,旻作此骈骊华美之二赋,实为推广古文运动也。”
见荀彧露出“你在逗我”的萌萌哒表情,赵旻忍俊不禁。
“大人有所不知,据旻所知,眼下文章,已颇有追求雕润密丽、音调铿锵、辞藻华丽、声律和谐、对仗工整,却渐失文以载道之趋势也。
故而,旻欲以此二赋,推广古文运动也。”
诸君勿疑,《洛神赋》便是此类文章代表,江淹这饱含深情的二赋亦然。
当然,陈思王、本书中赵旻爱徒之一的曹植绝非华而不实,《洛神赋》之思想深刻程度、高度堪比《离骚》。
《别赋》、《恨赋》虽同样是此文风,但其中之情仿佛跃然纸上。
但《洛神赋》及江淹二赋仅以文风而论,诚然如此。
万幸赵旻这个苟哥还剩下些节操,其人未搬运其人爱徒的名篇。
八百年后,在北宋初期,杨亿和刘筠编出《西昆酬唱集》,一度曾将此极度华而不实之文风推上巅峰。
这种文风,叫做西昆体。
欧阳修在忍无可忍之下,与同辈的老苏苏洵,矮一辈儿的大小苏,及王荆公、曾巩等人,共同推动了“古文运动”。
唐宋八大家之首的晚唐韩文公,其人“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之美誉,便出自大苏苏东坡之口。
那么问题来了。
赵旻搬运来如此华丽的二赋,为何却说其人要推广“古文运动”?
荀彧正欲开口质疑,便听苟哥出言相询。
“大人,正所谓文以载道,此二赋虽华丽至极,然感人至深,如此,可算文以载道否?”
荀彧不假思索:“当然!此二赋极富感染力,读来确使某黯然销魂也。”
赵旻颔首后又问:“大人,设若无病呻吟,是否算文以载道?”
见荀彧想暴起打人,赵旻连忙道:“大人勿急,若公文皆以骈骊文句书写,又当如何?”
还能如何?
读起来心累!
对此文,荀彧只想批仨字儿:
说人话!
见荀彧露出生无可恋之色,赵旻也决定说人话。
相信赵旻,这个苟哥绝对不是怕挨揍!
“大人,旻之意为,若世人做不到似此二赋般饱含深情,何不书以质朴之文?”
言罢,赵旻提起荀彧放下之笔,饱蘸墨汁,模仿赵子昂之笔法,洋洋洒洒搬运来韩文公的《原毁》。
韩文公之文笔,足以秒杀当世所有大儒。
江郎虽好,又怎能与韩愈这文起八代之衰的一代文宗相比?
何况,《原毁》一文的成文背景,又与如今清谈之风大盛的时代背景何其相似?
月旦评,不就是清谈之风盛行的时代产物?
《原毁》中借舜帝、周公“责己”、“待人”之法,来阐述解决时弊之道,不也正好可解决眼下士族郡望垄断官位的现状?
荀彧抚须细细品读《原毁》后,已经明白赵旻的意思。
要么,书文者饱含深情,言之有物,则即便文章华美如黯然销魂二赋,亦只会使读者感同身受;
要么,书文者深合文以载道之本意,则即便文章质朴无华,亦同样可使读者深以为然。
遑论先秦古文,原本便是如此质朴无华。
孔子、孟子、曾子、颜子、荀子等先贤圣人,谁曾写过华美至极的文章?
他们又不是赵旻这般随意剽窃的不要脸子。
虽然不要脸子赵旻,搬运来的二赋可谓华章天花板。
一念及此,荀彧一把推开赵旻,伏案疾书起来。
少顷,荀彧便完成了自己作的注。
其人站起身。
“阿旻,便如此!你再将《原道》加进去,某等合力推动古文运动!”
赵旻傻眼了。
荀彧见赵旻傻眼,自己也有些傻眼。
“阿旻,有何不妥?”
赵旻腹诽:有何不妥?大大地不妥!就这几篇文章,您就想镇住天下士人?
您是瞧不起老子呢?还是瞧不起老子呢?
您知不知道,后世有本奇书名为《古文观止》?
人狠话超多的苟哥,在这一刻化身为人狠话近无的进哥。
在荀彧瞠目结舌的表情中…
赵旻搬运来韩愈的《马说》,老苏的《管仲论》、《辨奸论》,大苏的《留侯论》、《晁错论》,以及王荆公的两篇小品文《读孟尝君传》、《书刺客传后》。
即便如此,赵旻犹不知足,其人将欧阳修的《秋声赋》、曾巩的《战国策目录序》也搬运至此。
最后赵旻想了想,将大苏的《后赤壁赋》稍作改动后,也搬运了过来。
荀彧今日大饱眼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