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登此言提醒了赵旻。
赵旻如今没有任何多余时间可浪费。
于是他讨来笔墨和简牍,匆匆写就书信,以印玺钤盖封泥后,不待烤干泥封,便转交给自己的亲兵屯将。
“速速将其烘干,遣斥候送至开阳城臧都督处!”
那屯将躬身抱拳后,便匆匆离去。
眼见赵旻安排好这一切,陈登开口:“主公可知琅琊伏氏?”
赵旻摇头:“不知。”
步骘解释道:“主公,琅琊伏氏乃后族也。”
刘协的“梓童”伏皇后,是琅琊国东武县(今诸城)人氏。
赵旻登时恍然,旋即疑惑不解。
陈登适时解释:“主公昨日离去后,宣高便遣斥候禀报:有伏氏族人率两千部曲至开阳城,欲助主公一臂之力。”
赵旻愕然。
这件事的信息量很大啊!您品!您细品!
于是乎,赵旻选择了一个最直接的问题:“伏氏何以知晓,曹孟德欲于官渡决战?”
他问完便后悔了。
如此隐秘之事,臧霸焉能通过斥候告知陈登?
于是他摆摆手:“此事并非重点。还请元龙兄速速调兵,明日我等便开拔!待我等行至开阳,就此事一问伏氏便知。”
陈登躬身领命。
赵旻看了看天色,此时夕阳已渐渐西沉,应是酉时。
恰好,那名屯将也匆匆跑回复命。
所以赵旻不再耽搁,再次叮嘱陈登、步骘一番后,便登船返航丹徒。
赵旻之所以和孙策倾盖如故,甚至结为亲戚,一来是因为二者性情相投,赵旻尤其喜欢欣赏孙策大笑时的爽朗模样;
二来则是他们各方面都有些相似,以二十啷当岁之年龄,统领着麾下一众壮年、乃至中老年臣属。
然而以他们二人的综合能力,却偏偏可以压制住他们各自的臣属。
最关键的一条原因,是赵旻想改变孙策原本那悲剧的人生。
赵旻负手立于船首,俯视船下滔滔江水,再次难得地感性起来。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如今,自己与这些英雄风流人物为伍,何其幸哉!
赵旻转头看着红彤彤的夕阳,捏了捏拳头,暗暗发誓:
老子要还百姓以太平,扼杀三国于萌芽!
难得感性一次的腹黑男暗暗发誓后,便再次复盘起自己如今的破局之策。
反复思忖一番,确认没有太大漏洞后,腹黑男长长松了口气。
丹徒渡口越来越近。
骤然间,腹黑男眼角却难以自抑地溢出泪水。
因为,在渡口最北侧,正有一名高冠锦袍的昂藏男子独自站于江畔矶上翘首以盼。
那人,不是孙策是谁?
赵旻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他迅疾无比地擦净泪水,笑着纵声高呼:“兄长!兄长!”
许都,华灯初上。
暮色苍茫中,一辆简陋不堪的马车,在辚辚之音中,缓缓停于一处毫无灯光、隐于暮色中的破旧小院门前。
驾车的老仆轻轻拉开车门,以嘶哑的嗓音低声道。
“主君,已至。”
异香扑鼻而来。
一名头戴进贤冠,着玄色深衣,面色白净,眉清目秀,颌下长髯飘飘,气质颇为文静之文士缓缓颔首,压低声音道。
“戒备四周!”
那身材略显佝偻、白发苍苍的老仆轻声称“诺”后,便自车上取下一件玄色大氅,遮住这文士头面。
下车前,文士将手中把玩的香囊收入袖中,裹紧大氅,“吱呀”一声轻轻推开虚掩着的院门,匆匆走进这处小院。
那老仆耳廓微微动了几下后,长长松了口气,赶着这辆破马车缓缓离去。
那文士径直推开小院仅有的正屋木门。
在其人身后,已有人轻轻闩住了院门。
这正屋内部装饰精美,灯火通明,与其破旧的外观迥然而异。
屋内正中,正端坐着一位须发虽花白、相貌却俊朗不显老的老者。
那人正是杨彪。
其人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枰。
“文若,坐!”
文士将大氅放至一旁,本能般取出袖中香囊,端坐于老者对面。
此人赫然便是颖川高士、现任尚书令:荀彧荀文若。
丝毫不出意外,这正屋之门,也被外面之人轻轻关闭。
荀彧坐下后,方才作揖行礼。
“杨公唤彧前来,是欲问卫将军之事?”
荀彧声音清朗,语气缓慢。
杨彪略一拱手后,苦笑颔首。
“文若此计,不可谓不毒焉!”
荀彧拢于袖中的手把玩着香囊,缓缓摇头。
“杨公谬哉!向者,彧察人不明,误以为孟德为忠直之士、匡汉能臣,以至于引狼入室,使天子苦不堪言。
万幸孟德尚识大体、谋全局,仅欲挟天子以令诸侯,而无行废立篡逆之意。否则,彧只好自裁以谢天下忠勇之士矣!”
杨彪捋须苦笑。
“是以,文若此计,仅为试探卫将军?”
荀彧坦然面对杨彪殊无笑意、且深邃幽远的眼神。
“大人,实不相瞒!彧此计,不止为试探卫将军,更欲剪除国贼也!”
杨彪眸光一凝。
“不知文若口中国贼,乃何人也?”
荀彧目光陡然坚定起来。
“欲行不轨之袁本初,挟天子之曹孟德,以及…欲趁乱而谋私利之卫将军!”
荀彧话音甫落,门外便骤然发出“咯吱”一声轻响。
杨彪用力拍了一下身侧小几,哈哈一笑。
“文若所言甚是!若阿旻欲趁乱而谋私利,莫说文若,便是老夫,亦必与其人不共戴天!”
荀彧勉强笑着作揖后,神情便愁苦起来。
“杨公可知,大汉忠臣卫将军今何在?”
杨彪捋须呵呵一笑。
“文若不妨猜一猜。”
荀彧眸光骤然一亮:“丹徒?”
杨彪微笑颔首。
“然也!若无意外,阿旻或将折返江都。”
老头儿笑容骤然收敛,换上一副忧色。
“文若,一切可有转圜余地?若阿旻慢上一步,老夫恐无人可箝制曹阿瞒!”
荀彧神情愈发愁苦。
“大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杨彪忧色更浓。
“文若可否告知老夫,计将安出?”
荀彧微微转首。
杨彪摆摆手:“文若勿忧,门外之人乃老夫心腹。”
荀彧颔首后,压低声音道:“杨公有所不知,袁本初帐下,河北及中原士人已渐水火不容,审正南(审配)与许子远(许攸)近乎势不两立。”
审配是韩馥旧臣,河北魏郡人;许攸则是早在袁绍在洛阳结庐守孝时,便已追随袁绍的南阳人。
后世人被曹魏史官刻意剪裁的史料误导,所以认为审配、许攸、逄纪、辛毗兄弟和郭图都是跳梁小丑。
但是,荀彧绝对不这么认为。
他故意贬低这些谋士,只是为了提振己方士气而已。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袁绍若胜出,汉室如何暂且不提,刘协一定会完犊子。
因为袁绍早已与刘协撕破脸。
而荀彧已经对刘协有感情了,其人焉可坐视刘协完犊子?
袁绍与曹操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此时的刘表、刘璋、孙策和张鲁等人,均对袁绍构不成任何威胁。
所以,袁绍不用如曹操一般考虑舆论压力,前者可以开开心心选一个宗室子弟立为傀儡,然后享受独揽大权的乐趣,做一个肆无忌惮的霍光。
至于袁绍会不会自立为帝…
虽然以各类史料来看,此事可能性极小,但荀彧不敢赌。
遑论若袁绍胜出,荀彧本人或许将如荀谌一般,被迫辞官隐居。
综上,荀彧实则愁苦至极,他太难了。
这还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荀彧之愁苦,不可为外人道也。
这太伤士气了!
所以,察知审配、许攸二人已撕破脸后,荀彧便想出此计。
杨彪正色道:“是故,文若欲借许子远,策反河北诸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