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中,下午四点左右。日晡之时,阳光已不算太强烈。
仍是臧霸开阳城外那处小院。
而今已进七月,虽仍处三伏中的中伏,但午后日晡之时,处于大樟树树荫之中的小院,已微微有些凉爽之意。
因人手紧缺,赵旻此次未带任何幕僚随行,所以,他此刻独自一人,与臧霸安坐于后者那小院书房之中。
臧霸并未开口,而是始终在听赵旻对天下大势的分析。
最后,赵旻总结道。
“综上所述,宣高兄,而今关键之处,便在于袁本初应对是否得当!”
臧霸失笑道:“主公勿忧,袁本初深谙取舍之道,故而其人绝不至于大败。
前番某等劫掠青州济南国之时,袁本初便不与某等交锋,且遣人秘送三十万斛小麦、无数草料至泰山郡,与某等秘议罢兵之事。”
赵旻耸然动容。
“袁本初好大手笔!”
赵旻当初狠敲竹杠,也不过敲来三十万斛稻米而已。
臧霸笑着抱拳:“主公,袁本初出此粮草换取其人青州平安,绝对稳赚不赔。
青州境内河道纵横,灌溉无忧,其地若丰收,且某等不趁机大肆劫掠,袁本初至少半年内军粮将无忧。
是以,其人既有如此决断,某以为,其人虽将陷于被动之境,却终究不至于为曹孟德所败也。”
历史上,袁绍之败,主因并非押运至乌巢的粮草被焚毁,而是因张郃高览二人突然临阵倒戈。
火烧乌巢后,袁绍也未曾缺粮,甚至官渡战场尚有七八万兵卒,袁绍本不至于仓皇而逃。
但他之所以匆匆退至黎阳,主要是因为他心腹爱将高览、张郃的突然叛变。
真相不能扒。
真相为:曹操赢下官渡之战,真正原因是张郃高览二人叛变,而非曹老板英明神武。
那么问题来了。
张郃高览对袁绍一向忠心,为何要叛变?
其中关键原因,陈寿先生记载为郭图谮言构陷张郃高览,但赵旻清楚,这个理由根本站不住脚!
这个逻辑非常简单。
袁绍之所以仓皇而逃,是因张郃高览倒戈相向。
而张郃高览之所以倒戈相向,是因为袁绍猜忌?
呵呵。
就连被僵尸偷走脑子的人,都能看出这逻辑有多无脑。
袁绍如果确实如此无脑,别说袁绍本人早已尸骨无存,恐怕连其人远在汝南的祖坟,都已被公孙瓒掘了个精光。
这种事,睚眦必报的公孙瓒真能做出来。
来到这个时空后,赵旻已经意识到,在陈寿先生的记载中凡是有相互抵牾之处的,其中必暗藏玄机。
很不凑巧,陈寿先生对张郃叛变的记载,相互抵牾之处恰好甚多。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
为确定自己的猜测,赵旻突然开口:“宣高兄以为,袁本初欲迎回天子,亦或…”
臧霸哑然失笑:“主公曾为袁本初麾下之臣,为何反问于某?”
赵旻摆摆手,笑道:“宣高兄,此处并无第三人,袁本初既与兄议和,必许兄以高官厚禄,然否?”
臧霸纵声长笑。
片刻后,其人霍然起身,深深一揖。
“主公料事如神,实乃神人也!”
赵旻坚定了自己的猜测。他扶起臧霸,压低声音道。
“袁本初欲迫天子禅位以称帝乎?其人莫非许宣高兄骠骑将军之重职,允兄坐镇此地?如此说来,出使者必非袁谭,而为袁尚也,然否?”
臧霸已经习惯赵旻的料事如神。
其人笑道:“主公既已知其详情,何必再明知故问?”
赵旻已经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所以,他霍然惊觉,一直以来,自己都误会了沮授。
沮授不是无才,恰恰相反,他是太有才了!
盖因沮授与荀彧,实为同类人!
或者准确来说,沮授、田丰、荀彧和杨彪,都是同类人:汉臣!
至此,赵旻恍然大悟。
难怪沮授…
难怪田丰…
难怪荀谌…
原来如此!
张郃高览,非叛贼,亦英雄也!
赵旻恍然大悟之时,臧霸也对其人心悦诚服。
其人再次深深一揖。
“主公既明此理,某便知主公为何欲脱袁而自立矣。主公实乃匡汉之明主,某深佩之!”
腹黑男心中吐槽:臧霸你谬矣!大谬矣!老子是觉得袁绍药丸,又想在这乱世当皇帝,救一救这即将药丸的世界和百姓…
所以,老子才是最大的乱臣贼子!
赵旻心中作是念,表面却扶起臧霸,呵呵一笑:“宣高谬赞也,旻惟恐初定之天下,因袁本初之私欲而再起烽烟耳!
袁本初乃汉贼,曹孟德实则亦为汉贼也!若旻可借此战定此二贼,则非但大汉复兴有望,庶民亦将迎太平治世焉!”
臧霸被赵旻的家国胸怀感动,笑道:“主公,是以兖州士族欲真心归附主公,共襄匡汉之盛举,欲还天下以太平也。”
其人复又抱拳:“主公,此刻故羊府君之子羊衜,已为某麾下主簿。主公可愿见其人?”
臧霸向赵旻效忠后,赵旻并未改动臧霸之职,以臧霸大都督这军政一把抓的职位,当然有权开府,只是其人开府规格,远不如赵旻高级罢了。
开府就是官员自行征辟幕僚,由朝廷发放俸禄,组建自己的执政小机构。
天下十三州各刺史,便有权开府,这也是天下大乱的主因之一。
盖因东汉朝廷,对地方的控制力和影响力,已微乎其微。
赵旻对羊衜实则不感兴趣,此君能力平平,最多可做一郡太守。换言之,羊衜成长上限不足,不够高级。
但是…谁让人家二十年后会生下一个好儿子羊祜呢!
所以,为了羊祜,赵旻欣然道:“既是故南阳悬鱼太守羊公之子,旻便见见其人。”
臧霸抱拳后,快步走到院门处,低声吩咐其人本部司马王孟(此君亦为赵旻旧相识)一番后,复又匆匆返回书房,向赵旻躬身抱拳。
“主公且稍候。”
赵旻颔首后,便与臧霸谈论起袁绍内部两大派之间的纷争。
最后,赵旻总结道:“故而,宣高兄仍需前往东郡坐镇,我恐袁本初早晚必败。待其败退之时,宣高兄若出奇兵,亦可全旻与袁本初主臣之恩义。”
臧霸乃是宿将。
其人眼眸一转,便已知赵旻打的是什么主意。
所谓主臣之恩义…也唯有这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才能办成此事。
当然了,既然赵旻不明言,他便也不揭破,只是抱拳颔首。
“主公但请放心,某已知主公之意。”
赵旻会心一笑,正欲开口,便听院门处有人喊道。
“主公,大都督,羊主簿求见!”
赵旻看向臧霸,臧霸颔首后,便沉声道。
“径直来我书房!”
少顷,王孟引着一名头戴进贤冠、着深衣之弱冠男子行至书房外。
“主公,大都督,羊主簿到!”
臧霸挥挥手:“阿孟,守好大门!”
王孟躬身领命而退。
赵旻略一打量,但见羊衜身高近八尺(一米八),身材偏瘦,面目清秀,唇红齿白。
赵旻心道:羊衜倒生得一副好皮相,难怪蔡邕会将幼女下嫁此君。如此看来,羊祜颜值低不了。
爱屋及乌之下,赵旻虽未起身,但对羊衜抱拳道:“某乃常山赵从文也,久仰令尊羊公大名。”
赵旻如今是中两千石的大汉卫将军,仅次于三公、车骑将军和骠骑将军,略高于九卿;
羊衜却仅为六百石的主簿,二者虽然年龄相差无几,地位却是天壤之别。
因此,羊衜诚惶诚恐地深深一揖:“某乃泰山羊仲路,久仰卫将军大名!”
羊衜羊老二之字不可考,本书便为仲路。
其人复又开口:“卫将军,某等泰山士族,皆愿诚心归附,欲与卫将军同扶汉室,共抗汉贼!”
赵旻笑着抱拳:“旻谨代天子,谢过诸位高义!”
羊衜再次深深一揖还礼。
见其人欲言又止,赵旻哑然失笑。
“仲路有话便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