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冬夜,黑色夜幕笼罩着兰城的旧城区,九点多钟的街道已经少有人在,排排整齐的居民楼像是这个寂寞世界里的守望者。
但实际上,他们饱经风霜的水泥外壳下,早已不复当年热闹的人间烟火,只有空荡荡的孤独和等候。
它们逃脱不了即将被整改拆除的命运,但是起码在今夜,依旧有几个不速之客来造访这个摧枯拉朽的被摒弃之地。
“头雁头雁,这里是白鹅,城西暂时未发现目标踪迹。”
耳机里传出女人的声音,看似毫无感情的音调中明显带着点失望和急躁,这份感情同时也影响了在听这个消息的人——
一个蹲坐在居民楼顶的少女。
少女不耐烦的掐灭一个烟头,星火无助的飘散在空中直至消失。
她回应那个女人道:“行了环儿,知道了,还有别老叫我头雁,叫我丁玲!队里成员的代号怎么都是鸡了鸭了的,多难听。”
“其实,还有一名队员叫野猫……”
“……”
半晌,耳机那边才传来声音:“行,那队长,你那边情况如何。”
丁玲顿了顿,说:“我在城南发现了微弱的灵力踪迹,但也只能说明它来过,无法追踪,城北城西的也没动静,那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目标大概率是往山里去了。”
“头……队长,您的意思的是,它要回去疗伤?”
环儿的声音明显急促起来,“它刚刚被我打成重伤,现在目标的大小顶多是正常人类的体型,而且灵力迹象微弱,非常难以追踪,真要这样下去我们是绝对抓不到它的……”
“这回是本队长疏忽了,不过你们也别急,沿着公路搜索或许能找到目标的踪迹。”
丁玲盯着远山沉思良久,喃喃自语:“没道理啊,泥心瓦像这种开岁级的妖物是怎么从聚利塔里逃出来的……”
月光皎洁,直直地从乌云中射出,为这个少女披上银白的薄纱。
同时显现出来的还有她精致却又略显青涩的面庞,以及她宽大的明显经过现代加工的暗紫色道袍。
相比于传统道袍,它有着些许实用的改造如兜帽和口袋,裁短的衣摆也明显是为了机动性而服务,但在这个少女娇小的身体上显得依旧略长,道袍随冬夜之风飘摇,远远看上去像是一件风衣。
丁玲摸了摸她背后的那被重重封条包裹的长条形物体,对着空气缓缓开口:“我不会因为这点事把你放出来的,想得倒挺美——”
说罢,少女从楼顶一跃而下,遁入黑暗的瞬间就像是毅然脱去了那件明亮瑰丽的薄纱。
一切又都归于沉寂,在这片老旧的居民区中再次只剩下了那些孤独的守望者,好像少女从未来过一样。
而与此同时,兰城老城区的派出所民警却接到了关于公交车遭到不明人士袭击最终失控的报案。
……
当夏华发现背后一片漆黑时,一切都迟了。
她还来不及惊叫,那男人猛地上前用一只手死死捂住了夏华的口鼻,而另一只手环绕住了她的身体,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让她不得动弹。
夏华整个人现在就如同坐在一个血肉制成的懒人椅上,并深陷其中。
夏华可以清楚的感知到那人的脸正对着自己的耳旁,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那温热的气流扑到夏华的右半边脸上,引起夏华皮肤的一阵搔痒。
她的眼角余光瞥见司机的尸体,看见司机脖子上被男人掐过的触目惊心的紫色痕迹,顿时联想到她现在的处境,也开始感觉到自己被他用手臂环绕着的腹部上方传来强烈无比的剧痛。
好像有什么力量要将她碾碎或者腰斩,这迫使夏华展开了毫无意义的挣扎。
她先是用脚用力踢男人的腿,后来又用破窗锤疯狂敲击男人的手臂和禁区,最后用破窗锤击打男人贴着夏华右半边脸的脸。
但是夏华却丝毫没有感觉到一个正常人类的受击反馈,甚至夏华惊异的发现那柄破窗锤直接插入了男人的头颅,因为他的头真的很软很软。
直至夏华肺中的氧气耗尽,她才意识到,这个男人,可能不是人类。
被胡乱塞住的嘴拼命呐喊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那种感觉很奇怪。
好像捂住夏华口鼻的不是人类的手,而是某种粘稠的流体,正缓缓流进夏华的嘴和鼻,而且还伴随着像是下水道腐烂污泥的的腥臭味,致命的缺氧也逐渐模糊了夏华仅存的意识。
在最后,夏华听到他在自己耳边悉悉索索的呢喃——
“找到你了,找到你了,找到你了……”
夏华艰难的转过头去,在她几乎涣散无光的眼睛对上那怪物诡异扭曲的五官时,愤怒和厌恶充斥着她的神经,几乎是在一瞬间她便做出了一个决定——
要死一起死!
“找你妹啊!”突然,夏华眼睛一亮,在心里暴喝一声,找准时机用尽全身力气将双腿高高悬起并最终杠在了方向盘上。
她将怪物对她的束缚当作支点并借力用脚够到了掌握生死命运的方向盘,紧接着,她丝毫没有犹豫——
用力一踢!
方向盘瞬间转动,与此同时便是整个公交车猛地向左转弯,因为夏华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操控车辆便被怪物控制,所以此时的车速并没有比刚才慢多少。
最终结果,便是公交车在隧道中彻底失去了平衡,随着一阵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响起,公交车侧翻了。
这个巨物马上狠狠的撞到了隧洞的墙壁上,并发出惊人的爆响!
整个隧道震颤着,回音不断在其中重复,直至传输到外界才逐渐消散,但仍然绵延百里,仿佛是执着于告知这个寂静的夜——
有什么东西,将会打破这份宁静。
……
云山之上,有一座九层塔,名曰能仁。
一位银发少年甚是随意的坐在塔顶的琉璃瓦上,双手支撑在背后,月光为他轻轻披上皎洁的薄纱。
而他也像是决心不辜负这轮明月似的,耐心的坐着,静静的看着山下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在看一场美轮美奂的演出。
他就这么任由冬风撩起那一缕缕银丝然后又放下,不时露出其下如月般光洁的双眸。
这双好像可以容纳万物的眼睛含着笑,注视着一辆公交驶进了隧道,但是他的目光如炬,好似能看穿山体般,眼珠子也跟着那辆公交的行动轨迹缓缓移动着。
“怎么,你想去插手?”
瓦片下传出一阵细微如蚊的女声,她好像在故意放大音量以防自己的声音被风吹散,但最终传到男生耳朵里的依旧只能让他勉强听清。
“你不是号称自己要在这里苟活一百万年吗?”
闻言,少年嘴角微微勾起,发出一阵悦耳的笑,用一种像是哄小孩的语调回答道:“我只是说不出意外的话,就只能在这山头活到死为止了,况且,我可不关心一个人类如何如何……我只是在赏月罢了——”
——轰!
一阵撞击声从隧道中传出,像是有什么东西发生了爆炸,但是又有所不同。
“啊,好像撞车了呢。"
那个女孩从塔里探出头,月光下显示出她那红色的长发,像是黑夜中的明火,而在其之上,是一对尖细修长的兽耳。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真的不去看看吗?”
女孩在瓦片下等了半天,也没有等来回应,稚嫩的小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于是便利索地爬上塔顶,好像爬过千百次一样熟练。
塔顶上,冬风变得狂躁,好像在催促着什么。
而当女孩向那个少年原来坐着的地方看去时,她愣在了原地。
随后她的脸因生气而通红,红得像是她的头发。
“口是心非的家伙!”
此时少年早已不见了踪影——
橙黄色的瓦片上只剩下那件由月光织成的薄纱,其中光的丝线连接着在黑云空隙中露出面容的明月。
……
“夏华……”
缥缈的声音从黑暗中来,像是一道金黄如日的绳索破开虚空,将夏华的意识自昏迷的边缘拉了回来。
夏华集中精神奋力睁开眼,生怕自己再次昏睡过去,但是出现在她眼前的,却不是自己原来的世界,不是隧道也不是公交车——
而是一片海,澄静无垠的海。
海水清澈透明,却不是呈现出传统的碧蓝,而更像是无时无刻不在折射分解阳光为各种颜色的梦幻瑰丽的玻璃,时刻变换着夏华在海水中映出的形态。
夏华就这么漂浮在海面上,真实冰凉的触感提醒着她一切都不是梦,但当她试图努力控制自己的身体时,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她仰面向上看去,发现头顶并不是想象中的蓝天白云,而是另一个自己,而且还在不断变化扭曲。
夏华疑惑地眨眨眼,那边的夏华也眨眨眼。
原来是自己的倒影,而天空,是一面镜子。
这里没有太阳,那么光源又是从哪来的呢?不对,我应该先搞清楚我现在究竟在哪里……这里的海水是咸的吗?我又为什么会觉得的这是一片海呢?嘶……不对啊我在想什么?
夏华发现,在这个地方很难集中注意力,纷乱的思绪无法像是在现实世界中一样被她束缚,好像有无数个她在同时思考,并将越来越多的信息传回到她的脑袋里.。
“听我说,夏华。”
温柔的女声从各处传来,无处不在,而又无比清晰,就像是初升的阳光下叶尖积攒的白露那样令人沁人心脾,让夏华脑子里瞬间清静下来,她从来没有感觉过自己的思维可以如此清明,心灵都好像受到了洗涤。
夏华现在只想再听听她的声音。
“夏华,一会出去之后会有人来找你,你会被迫面临一个选择,”未知的女声缓缓开口,好像溪流在鹅卵石上丝滑淌过,“无论你跟谁走,我都会看着你,保护你……前二十年,我只想让你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但是,现在,命运将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中。”
“呃……嗯。”夏华的意识再次陷入模糊,就连捕捉那个神秘女人说的每个字都变得十分费力,逐渐,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好像一片鹅绒漂浮在云端,越来越多的感官正在迅速的远离夏华——
触觉,听觉,最后是视觉。
又是一片黑暗席卷了夏华,但是,当她再次醒来时,夏华就回不到她原来的时光了。
……
“十分钟前,云山街道派出所民警接到群众报案,有人当街阻拦公交车,并与司机大打出手。”
名为环儿的女人的声音再一次于丁玲的耳畔响起,“群众报告的袭击者举止外貌都与我们在与泥心瓦像交战之后它化作的拟态十分相似。
如果情报正确的话,那就是目标无疑,而且那应该有四名乘客还留在事发原地,据说目前已经下车并处于安全位置,不管怎么说,当优先确保群众安全……”
“我正在前往现场。”
路边的小石子被一辆疾驰而过的黑色摩托震飞,漆黑的车身与道路两旁树林散发出的幽黑融为一体,仿佛是一只追赶猎物的黑豹在林中穿梭。
而这辆摩托的主人,就是丁玲。
丁玲很意外,根据目前为数不多的线索,这只泥心瓦像非常谨慎,虽然他们目前大概锁定了它的位置,也就是云山。
但是云山再怎么小它也是座山,其搜索范围不像是某条巷子或是某个小区那样明确,即使丁玲再有本领也很难再次遭遇,但就是在这个关头,那妖怪竟然自己主动暴露了踪迹……
事出反常必有妖,想到这里,丁玲眉头微微皱起,也不再跟环儿像往常一样插科打诨,而是严肃的开始向全队广播,指挥行动。
“我离事发地点的距离最近,就负责调查事故原委,环儿负责安抚民众,其他人到达隧道口就在原地待命,当我确认是非常态事件之后,再指示下一步行动。”
说完,想着种种反常,丁玲不说话,但是她暴躁的一捏油门,摩托便瞬间以更快的速度疾驰而去,瞬间只留下一道红色的车尾灯,诉说着丁玲的急切。
还有一件事她想不通,为什么这件事还会牵扯到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孩。
一个早在他们的监控之下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