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朝他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根本看不见人,却见那石头缝隙众伸出一只手,大家都吓一跳。跟着就走过去,发现石头后面不但可以藏人,而且可以伸出手来推人。
这最前面的就是司机小王,还没到跟前就被刘明山拦住了:“你别过来!让小安来取脚印。”
小安的背囊里装着他的工具箱,后退两步绕到大石头的后面,那里的泥土上,除了刘明山的脚印,还有比他鞋印瘦长的。小安取样以后,从石头那边绕出来,问女法医:“你怎么看?”
姑娘的脸有点发烫:“不好意思,判断有误。”
刘明山也从石头后面绕出来,然后严肃的说:“在石头后面看不见对面的牡丹王,所以那里有脚印就判断有人,而那人就是去害人的。”
“那人比刘警官高,体重比刘警官轻。”小安做出了结论,“如果杨花如雪是被人推下去的,那么就没有站在刘警官那个位置,而是站在大石头的旁边,因为取景的效果最好,照的牡丹王图片最清晰。”
“那地方最危险啊,我们山里人都不到那边去,因为掉下去就是万丈深渊。”江南似乎也看出来什么,帮着分析了一下,“她可能以为有石头做依靠,胆子也太大了。幸亏掉下去的时候偏了一点。”
刘明山分析的更周到,说推的那个力道虽然很大,但是不是垂直的推出去,稍微有点偏斜。而掉下去的人,又出于本能做了反抗,身体歪斜,坠落到旁边的松树上,松枝有弹性,影响了重力加速度,可能因此改变了力的方向。
“这个姑娘真幸运呐!”谷永青出了一身冷汗。
江南摇头叹息:“哪里呀?她太不幸了,松针把她的脸戳成马蜂窝一样,摔下去又把腰杆摔坏了。不瘫痪也破相了。”
“哦,那就太可怜了。”谷永青着急了,“不早了吧,我们赶紧看她去。”
其他三个警官把地形又查看了一遍,做了记录,拍了照片,又要朝原路走回去。
江南就说,他知道有一条更近的路。带着他们往右侧走,基本上没有路,但没有那么陡峭,拉扯着边上的灌木走下去,近很多。没走多久,就看见了两栋石头房子。
阳光从前面的窗户转了半圈,从后面的窗户射进来,又是一天过去了,过去曾经听爷爷说过,洞中方数日,世上已千年。是说明山间的日子难过。联系不上爷爷忧心如焚,江南昨天晚上没有回来,让人担心不已。过去总认为,度日如年这个成语是夸大其词。现在才理解了,躺了这么几天,再加上吃中药,贴膏药,吃西药,疼痛已经大幅度的减轻。但是依然有精神和肉体的双重痛苦。
当然,也有欣慰的地方。那就是小奶奶痊愈了,显示了乡村妇女的精明强干,不仅每天擦身子,换衣服。千方百计搞好吃的,哪怕是一盘凉拌牡丹花片,也十分美味可口。还有桃子,李子,桑果子,很少吃到这么新鲜的水果。加上炒瓜子,炒蚕豆,炒豌豆,虽然躺的很无聊,但是有这么多好东西吃,胃口大开,饭量大增,说要这么吃下去,以后就可以能吃成个大胖子了。
小奶奶却说那才好呢。女人就是要胖嘟嘟的,肉奶奶的,看起来才光鲜,摸起来才舒服。
看起来到底怎么样呢?每天都要照镜子,擦伤、戳伤渐渐好了,却在脸上留下些坑坑洼洼、斑斑点点,红汞药水也洗淡了,拉破的那一道伤,有一片柳树叶那么大,被她用胶布紧紧粘合,再用丹皮酚生肌,居然也全部愈合。没有留下疤痕,但是这一边的脸颊肌肉紧张,显得很不对称。
好在姑娘天生豁达,想到捡回了一条命,当初血呼啦几的面孔更加恐怖,现在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哪怕最后成了麻脸姑娘,也不错啊,是个长寿人呐。因为民间传说当中的麻姑上寿,那就是经历过三次东海变桑田的女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但愿爷爷也活着,无灾无难,长命百岁……
又是一个晴朗的早晨,看小奶奶一会儿给她洗脸,一会儿刷牙,一会儿到便盆,一会儿给她搞吃的。忙的就像陀螺一样。心里很不过意,就让她坐下来聊聊天。
她说不能歇,马上要搞中饭吃了,昨天早上江南临走的时候把鸡杀了。现在才吃一半,要不然中午就鸡汤下面吧?
话音刚落,外面就有人喊:“小奶奶,江南的东西,我帮他先送回来。”
“他人呢?”杨花如雪情不自禁的说出声来。
小奶奶吓了一跳,连忙摇摇手,掀开帘子走出去:“哦哦哦!他到哪去了?”
孙家老大听到年轻女人的声音,头就要往里屋看。小奶奶赶紧堵在门口:“孙老大,你找什么?”
“哦,我听到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是不是江南的对象啊?”见小奶奶摇头,孙老大把胶水筒放在桌子上,把一大卷墙纸放在门板床上,说,“我不是要结婚了吧,你看他又买的墙纸,又买的胶水,这不是要布置新房吗?到时候一定要喝一杯喜酒哦。”
小奶奶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才走过去给他倒茶,而且还谢谢他,然后就说江南还没有谈对象,家里也没有什么别的人。刚才弯着腰,声音可能有点变化,让他喝喝茶。歇一下,还问他父亲腿好了没有?
孙老大连忙说好了,好了,都亏了江南医生,还有小奶奶,那个时候也忙前忙后的我爸回家两三天就好了,现在都下地了。现在看小奶奶身体也好了,江南什么时候学了中医? 前面在那里谈家常,杨花如雪在里面急得要从床上跳下来——可是动都不能动了。
从江南昨天出发,杨花如雪的心就被他牵走了。因为这次他到市里去,到自己家里去,一定得到确切的消息了。到底爷爷是怎么回事?他见到了没有?到自己家里去了没有?从来没有这样讨厌一个病人家属,在外面喋喋不休。
好不容易听小奶奶把男人打发走了,没等她说,小奶奶连忙就进去。说江南已经回来了,还带回来一卷的花纸,还有什么胶水,他要干什么?
如雪让她带进来给自己看一看。圆筒我裹得紧紧的,东西还挺沉的。小奶奶把它扛进去。杨花如雪一看百感交集:虽然花纹不一样,但是颜色基调就像自己房间的墙壁纸。
还说十个男儿九粗心,大个子不呆是个宝啊,居然还是到自己家里去了,还到自己闺房去了,那他一定是知道爷爷的下落。这家伙不忙着回来又到哪去了?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吗?去找什么草药?哪个要他去找草药的?他认识什么草药?
真是,正事不做,豆腐拌醋,恨不得大声叫喊:“江南,你给我赶紧回来呀。”
前面还在说日子难过就度日如年,现在简直就像生命的读秒,不知道下一秒是什么结果?凉床不凉,现在反而像锅底一样滚烫。可是翻不了身,起不了床,她尽力的说服自己安慰自己,给自己打气:平安无事,平安无事,爷爷一定会是平安无事,否则江南能不赶紧回来向自己报告吗?
然而,如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为什么?这么多天了无音信?痛苦,焦灼,猜疑就像是干柴烈火,在她躺着的铁板下面焚烧……
等待的时间那么漫长,在长的没有尽头的时候,突然就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她还不敢发声,担心是别人。可是跟着听到他压抑而艰难的喊声: “杨医生,我回来了。”
像快要窒息的人呼吸到了氧气,杨花如雪正要叫江南的名字,跟着就听到一阵疲惫的脚步,还不止一个人,伴着沉重的喘息,隔着一道薄薄的门帘,全部传到她的耳边。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问题?江南是怎么搞的?不是叫他不要对任何人说吗?就是带了什么人来,也不要和自己打招呼啊,还想存心暴露自己吗?情不自禁怒吼一声: “江南,你给我进来—— ”
“杨医生,我来看你了! ”没有看见的高大的身影,走到床前的却是一个年轻的姑娘,拿着纸巾一边擦汗一边走进屋里,短发十分干练,这难道是江南的同学吗?还没看清五官,来人拉住她的手,热情洋溢的说: “小杨医生,很高兴认识你! ”
杨花如雪就像炸毛的鸡,火烫一般,将对方的手甩开: “我不高兴,我不想认识你。”
江南从她身后现身,连忙说: “这是谷医生,是来给你看病的。”
“我自己就是医生,我要别人看病干什么!”对方就要来揭自己的被单,杨花如雪怒目圆瞪,恨不得把脑袋缩进床单里。
谷永青也不生气,微微一笑说: “我真的是医生,你是中医,我是西医。我们中西医结合,把你的腰治好行不行? ”
杨花如雪现在谁也不想见,只想见江南。什么话也不想听,只想听爷爷的信息。可是这个家伙怎么那么不讲信用呢?居然带了别人来。而且还不止一个,可能外面还有几个人,这不是把自己送到当铺去了吗?更加没好气了: “谁让你来的? ”
“公安局。”
如雪隐隐的有些不安,这个不安像磨盘一样,慢慢的倾斜向自己压过来,突然一个机灵——既然是公安局的,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吧?莫非带来不好的消息吗?突然问:“你们来干什么啊,公安局管天管地管犯人,管我干什么。江南,我托你去找我爷爷,找到没有? ”
床边站着的两个人都沉默了。杨花如雪觉得大事不好了,他们眼中的悲伤突出了噩耗。她不再隐藏自己难看的脸,那双灵动而美丽的眼睛隐隐惊怒,蕴含绝望,还有一种毁天灭地的恐怖。杨花如雪挥舞着双手,发出尖利的声音: “我不听我不听,没有找到我爷爷吗? ”
不敢说,不忍心说,江南又往后退了一步,几乎到门边了。那意思就是把这艰巨的任务交给谷永青。
简陋的石头房子,破旧的凉床。一个娇弱的少女躺在床上,不能翻身,不能侧卧,不能坐起,更不能下地。相依为命的爷爷又死的那么悲。饶是见惯了生死的外科医生,也不忍说出噩耗。
“刘警官,你来说吧。”她朝外面喊了一声。
屋里的两个人都往边上靠了,小安进来也只有靠边站。只有刘明山走过来,站到凉床跟前,取出证件,递到杨花如雪眼前,沉痛的说:“我是莲湖市刑警大队的刘明山,也是江南的初中同学,我们到山上来,就是向你报告一个不幸的消息——你的爷爷杨瑞康老人被人谋杀了。”
屋子里突然静下来,连落针的声音都能听见。然后是杨花如雪撕心裂肺的惨叫:“爷爷——”
其实,从爷爷失去联系,再到江南昨天去今天才回来,还加上外人进屋,早已经有预感。喊了一声爷,那双明澈如秋水的美丽眼睛充满了绝望,恍惚间身体好似千万只蚂蚁在她身上筑巢,蚕食着她的血肉。又像是冰与火碰撞,要撕裂融化每一个细胞的疼痛让她透不过气来,喉咙里发出压抑而艰难的嘶吼:“是谁,是谁杀害了他呀——”
“我是警队的法医。是5月2号傍晚发现遗体的,一直到江南去报案,怀疑可能是你爷爷,然后拿着照片找你的邻居,还有你们工作的地方,被确认是老杨医生,尸检发现他的血液中有乙醚,联想到你被推下山崖,更确定有人专门针对你们实施暗杀…… ”谷永青就要掏出照片递过去,江南连忙摇摇手,他悄悄的放在口袋里,却拿出纸巾递过去。
谷永青俯身正要给她擦眼泪,杨花如雪摇摇头扯起被耽误住脑袋,只看见被单底下瑟瑟发抖的抽搐,然后被单一端湿了,在场的人都仿佛听到了眼泪堕落的声音,还有呜呜咽咽的哭声,男人也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