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送到里面房间,还让他的小奶奶陪着,似乎又不像有所图的样子。他在帮老太太搬运东西的时候,如雪看见有一面破镜子,要过来照了照:妈呀,她也认不得自己了。
江南可能说的不错,她从山上摔下来,摔到一棵松树上,然后压断了树枝,再从松树落下到草丛的。
她恨不得当场吐血三升:松树上可都是虬干针叶,我千娇百媚的面孔啊,刚才被这个黑炭涂了一脸的红药水,现在满脸大麻子,还有几处血肉翻卷。真要在人前露出这张面孔,不把我当成猪八戒的三姨娘,就会当成母夜叉。
趁着吃饱了,喝足了,头脑能够想问题了,身上也不是那么太疼了,她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起来。本是一个聪明的姑娘,虽然没有诸葛亮的智慧,但是接受过现代医学的熏陶,中西医都学过,跟着朱宏图副教授读研,他是中医药的专家。如雪的临床医术已经相当可以了,还想要掌握更多的中药药理,所以才考了他的研究生。
爱情事业双丰收,快要出成果的时候,两人订婚了。还说国庆节结婚的,结果一跤摔出云天外,到时候是不是赶得上?
小伙子站起来,像黑铁塔一样矗立在床前,是等着讨钱吗?可是明明知道她一无所有了。举手挥挥,想把他打发走。一点闪亮从眼前飘过——钻戒!这是除了本尊最贵重的东西了。
这些东西不能吃不能穿,放一边去吧!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先把自己养好了再说。来到了鬼门关,没有钱,可就通不了关呢。
于是,杨花如雪毫不犹豫要取下戒指。可是手受了伤,还有点肿,只有慢慢的转动。
“你结婚啦?”江南狭长的眼睛瞪圆了。
“你才结婚了呢。”牵涉到手上的伤,十指痛痛连心,她一头恼火。
小伙子憨厚地摸摸后脑勺:“穷的叮当响,养只母猫都养不活,到哪结婚去?我看电视上面,人家结婚不都戴钻戒吗?”
他家连电视机都没有,他到哪去看?杨花如雪瞟了他一眼,想把戒指取下来,所以暂时不去怼他,只是给他一点启蒙教育:“看清楚了没有?我这是戴在中手指上的,这是订婚戒指的,懂不懂?”
他点头如捣蒜:“你一讲我就懂了。是你未来老公给你买的。把它取下来干什么?”
“不是没钱吗?除了把我卖了,现在这样子也不值钱,所以你只有卖戒指,我取不下来,你帮我取吧。”
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眼前这个杨医生的手满是伤痕,戒指卡得紧紧的,他转都转不动,怎么取得下来了?
看他粗糙的大手,在自己柔软的小手上摸索,好像有轻薄之意诶。杨花如雪怒从心头起,恶向两边生,大声喊道:“你用点劲好不好?把戒指捏紧了——”
喊声刚停,她猛的一抽手,中指上一道血痕,鲜红,鲜红。
小伙子心疼的也喊出了声:“流血了,你不能轻点儿啊。快,我给你上药。”
他把戒指塞到姑娘的手里,马上就去拿红药水,把那根中指涂的红彤彤的。
这家伙,倒还很疼人呢。呸!胡思乱想!见他把棉签扔掉,这才把钻戒递给他。说:“你进城去,想办法把它卖掉,就有钱了。”
“看着亮闪闪的,要多少钱啊? ”
“最少要万把吧。”
杨花如雪没有多大的把握。她本来就是个有点儿糙的女生,只对中医感兴趣,对什么珠宝首饰,那简直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这一枚戒指,是去年暑假见到的,她研究生毕业,朱宏图订婚酒席上送的。有学校的老师,还有研究生的同学。大庭广众之下,他不能弄个假冒伪劣的水货糊弄人吧。
当时,就把闺蜜萧萧羡慕得眼睛淌汗。说她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这辈子才能交这样好的运。不但家世显赫,而且找的对象天下无双。有身份,有地位,有名望,有才气,也有财力,除了岁数稍微大一点,简直无可挑剔……
美好的回忆突然被粗犷的声音打断:“我到什么地方卖去?”
小伙子的又一声发问,让杨花如雪清醒过来,也只能大而化之:“可能你要到县城,珠宝行、奢侈品回收公司、典当行……这些地方应该收。他们应该有专门的鉴定师,给个大概的价格就行了,关键我们要钱救急。”
他拿在手里小心翼翼的,就像捧着一颗微型炸弹,两条浓黑的眉毛簇拥成两道小山。声音都放小了几分: “这么小的东西这么贵,要掉了,我怎么赔得起? ”
这是缺心眼儿,还是有心眼?会不会带出去就说弄丢了,然后他悄悄的卖了自己获利?那也不要明着说出来呀。
但是别无他法,只有孤注一掷相信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想个好办法,不要让他真正丢了。于是出了个馊主意: “你把它套在你的指头上,那不就掉不了了吗? ”
“你到底是上了大学的,你聪明,我听你的。”他三根指头像拈田螺一样,拿着戒指又犹豫了,“我又不是女生,我又没订婚,这都是男人给女人买的奢侈品,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戴着像什么样子?就是我以后要结婚,也给我未婚妻买不起这么贵的,最多买个金戒指。乖乖弄的东,要卖多少丹皮才能买得来呀…… ”
“大哥,这不是重点好不好,你结婚买不买钻戒是你的事。不要扯远了,你放在你钱包里不就行了吗?”
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塑料袋,里面一把零钱:“我没有钱包。”
塑料袋皱巴巴的,里面是些零散的纸票子,钢镚子,就是放进去别人不偷,一掏钱还说不定真能带出来。
她不容分说:“这小玩意的确容易掉,还是套在你手上保险。”
他听话,真好就往手指上套,不用说中指了,就是最小的手指都套不上去。跟着就把戒指还给她: “你看,没办法,带出去掉了,真赔不起。再说了,你要卖了,以后你老公不找你算账吗?要打你怎么办?”
他还真想得周到呢,但,这是乡下愚夫的逻辑,城里人,哪有打老婆的,何况这是订婚戒指,他已经海誓山盟,永不变心,何况紧急情况下,就是说戒指掉了也情有可原。
呵呵,钻石就是试金石,这个姓江的还不是个水货,起码他不是那么有心机,如果他把这戒指拿过去,他分明卖了1万块,说只卖了1000块,还能把他啃两口吗?
于是就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关键时候要钱救急,牺牲一个戒指也没什么关系。最后话里都带着笑意了:“手指上套不进去,脚趾上还套不进去——那还更安全一点。”
江南也笑起来了,像儿童一样天真: “到底是女生,到底是大学毕业的,就是聪明,对,脚上套人家还看不见。”
于是他就脱下一只鞋子——我的妈呀,臭气弥漫了整间屋子。姑娘几乎臭晕过去了,很不厚道的想:他把戒指取下来的时候,戒指上是不是也会沾染臭气?那时候有人买吗?于是叮嘱他,去卖的戒指的时候,一定事先在厕所里把它取出来冲洗干净,卖不掉不要紧,臭死人可要偿命的。
钻戒套小脚趾上居然套上了,然后再把他的鞋子穿上,臭味儿一时还散不掉。
他抬起脚穿鞋子的时候,姑娘才发现那是什么鞋子,简直是土的盖了帽了——一双草绿色的解放鞋,只有在电视里才看到过。真是一跟头跌到解放前。
然后问他为什么不穿塑料凉鞋?
“穿凉鞋?让人家看我亮闪闪的脚趾头?”
杨花如雪一听是这个道理,但一想又不对:“现在还有解放鞋卖吗?”
“有啊,便宜还耐穿。”跟着就说,在家里打赤脚比穿塑料凉鞋轻松,下地干活有土蚂蝗,要穿鞋,还要把裤腿扎起来。今天在家里穿鞋,是因为来了女人。可他不好意思把这话说出来。
这地方也太艰苦了。花如雪就问他,为什么不到城里打工,哪怕是搬砖,也比这里条件好些吧。
他扭头看向隔壁那张板床,老人好像很久没有睡好了,今天的疼痛稍微降低一点,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像是睡得安稳。他就说: “父母种了很多牡丹,今年就要收获丹皮了,要是不回来,会被野猪拱了。”
山上有野猪?也可能有狼吧。她心头一紧,如果不是被这个男人带回来,可能都怕没命了。感激之余又有些奇怪:“这里的野猪都这么风雅? ”
这个姑娘真有意思,受这么重的伤,躺在床上都不能动了,还会讲笑话,觉得亲切了几分,于是解释:“野猪蠢得很,又不生病,不会吃药。他才不吃牡丹花呢。是牡丹的根下长一种虫子,它吃底下的虫,牡丹就被抛出来了。所以天天都要到山上查看,看见牡丹花倒了,就要重新栽下去。”
“大王叫我来巡山 我把人间转一转……”要不是太疼,杨花如雪都要唱起来了,现在忍住不笑,“看不出来,武松是打虎英雄,江南还是打猪英雄。”
又在说笑话了。小伙子苦着脸说:“哪里敢打?是国家2级保护动物呢。我,只是每天山上转转。看见倒掉的,重新种上。”
“多少时间种一季?能得多少钱?”杨花如雪看看房间,也没有什么好东西,也不是要探究人家家底,只是两个人在房间里,老太太又睡着了,不说话有些尴尬,要说话还能减轻自己病痛,所以也就随便问问。
自从回到家乡,在山高人稀少的地方,真还没有可以讲话的人。对这姑娘的好奇愈发增长,但又不好问什么。对方要问,他当然要尽力解答。就说,这里因为地下有铜,特别利于白牡丹的生长,但是生长周期很长。第一年秋天,把比花生米还小的种子深深埋在土里,三四年后才能长到一尺来长,再要挖很深的坑,把苗栽种下去,再要三四年才能挖出根来,撕了里面的筋,晒干了才是丹皮。
“产量有多高呢?”
“一亩地也就生产千把斤,三四斤才能晒一斤丹皮,一斤就几块钱。”
“六七年才生产出丹皮,一亩地也就卖几千块钱?还不如城里打工一个月的收入。你何必要死守在这里呢?”
油灯下,姑娘那张脸涂满了红药水,布满了创伤,看起来真有些恐怖,他不忍直视,又把目光投到边上的板床上,幽幽地说:“不说收入多少,这是我读初中、高中时候,父母几年的心血。不能甩了吧?最主要还有我的小奶奶,小爷爷死的早,没有儿孙,我爸爸妈妈下地干活,就是她把我带大的,做人要讲良心…… ”
光线昏暗,越发显出他五官深邃,肩背笔挺,背着这么沉重的负担,也见不到他委顿之状,感觉这个小伙子不仅高大,而且伟岸起来,应该是个信得过的人,姑娘由衷的夸赞他有孝心。
他突然就黑了脸:“孝心有屁用,又不能让她吃好的穿好的,幸亏你来救了她的命,要不然连饭都吃不下去,还能活几天?我要早点去睡觉,明天天不亮就要下山,六副中药是不是少了?多买一点,以后发烧感冒的也可以吃吃。”
“打住打住,中药是一人一方,对症下药懂不懂?你要怀疑我的医术,就多买两副吧,有备无患。”她其实心中十分担心,因为那药方和剂量,并不是医生的处方。她也没有处方权,药店是不是卖给他?
虽然他长的很周正,但是打扮太土气,说话又带土音。万一药店不卖,不是空跑一趟吗?把自己的忧虑说出来,再告诉他一个方法,说那些草药本身也不贵,如果不能按方子抓药,每样买半斤,一个药店不卖,多跑几个药店。只是要买一把小称,就是药店里面用的那种,不知道是不是有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