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神聪按杭麒给的指示,摸进了茸鹤苑顶楼。从窗缝向内一望,便发现气氛不对。青雅笛和沅伯野两边脸色都极难看。
看来,关键在杭麒这一环了。
之前营救白潇的计划本不应以无辜性命牺牲作结,但霍麒为了更大的一盘棋临时改了大家商量好的计划,还辜负众人期望,成了一个不受控的邪恶之人,早已伤透了所有人的心。如果不是在一年前碰到自己和虞一,他还一个人深深地陷在黑暗中,没有任何帮手、苦苦挣扎呢。
“无论怎么说,我不会再相信可以滥杀无辜的人,别忘了,他现在是杭麒。”我不想再记起造成我抑郁症的元凶。
“可他目前是我们唯一打入猎部内的人。”青雅笛面无表情,道出事实。
“你靠什么确定,他是‘我们’的人?”沅伯野明显站我这边。
“靠我。”门外传来我很久没听到的中性嗓音,同时议事厅大门被推开。
“聪聪!!”故人毫无征兆的出现,让我先是愣了一下,之后激动得冲了过去,狠狠地撞在她怀里:“我一直在担心你们!我去村里找过,酒肆只剩断垣残壁,我还以为……”我说不下去了,只是一直掉眼泪。
这是我近年来哭得最凶的一次,积蓄几年的泪腺闸口突然决堤,完全止不住。
只顾自己宣泄的我没有发现,厅内还有一人,正在努力克制着全身的冲动——青雅笛眼睁睁地看着曾经自己深爱的、造成自己命运偏差的“罪魁祸首”肆无忌惮地猛然出现。所有的情感,过去几十年累积的感情,和母君的种种恩怨全都瞬间堵到了她的嗓子眼,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这位是……”我和青雅笛的反应被沅伯野尽收眼底,再看对方那不辨雄雌的美貌,内心有了答案。
“想必您就是霍麒口中的沅叔——沅伯野前辈了,我是败神聪……想必您也已经猜到了。”聪聪礼貌地行了个礼,之后,她向厅内最远处,隐在黑暗中的座位,深深地行了个心痛礼,“少君,现在应该叫您君上了吧,好久不见。”
死寂中,青雅笛僵硬的面孔缓缓从黑暗中移出,烛光将她的面容照得如蜡像般僵硬,毫无血色。
“败美人,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我此时才突然想起,之前败神聪和新君的种种纠葛,脑子一下反应过来,这对苦命鸳鸯……shxt!青雅笛好像比我更有资格嚎啕大哭啊!
一念及此,我的眼泪突然收了闸门。
沅伯野虽然对败美人素未谋面,可仔细端详起眼前之人,果然是一个担得起能以绝世面容和卓绝忠心影响两代国君一国之运的角色……
众人惊叹间,青雅笛开口了:“美人刚才说靠你能证明霍麒的清白?”
“是,我们离开杏花村后,最近才机缘巧合遇上了他,现在虞就跟在他身边。我们都可以为他证明。”
“小雨衣?他没事吧?还有……褚潇怎么样?”我始终无法放下这个自己引导来到这个世界的小生命。
“他们很好,这几年小雨衣一直用心地照顾着我和褚潇。”
闻言我的心突然宽了,释放出近几年没有的松快。
“虽说当时他已经成功打入猎部内部,杭霆也承认他儿子的身份,但他一直无法取得猎部其他重要人物的信任,被跟得很紧,和我们偶遇时,他正苦于一直无法传递消息出来。”聪聪道,“其实我本该早来茸鹤苑报信,但无奈当时正赶上中元祭杭霆和外邦勾结出兵的档口,所以我只能先把传信的内奸给截住。”
“外邦?”青雅笛倒吸了口气,“你是说……近期不停出兵周围各国的天驵?”
“是的,中元节盛典时,天驵军就在瑜都城外,只等内奸一声消息了。”
原来我们差点亡国!青雅笛一下没站稳,跌坐回椅子上。
“那内奸是……”沅伯野问。
“内奸送到。”厅门再次被推开,一个被绑成麻花的团子被一脚踢了进来,另一个我魂牵梦绕的人出现了。
“褚萸!”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姜褚萸抬头看了我一眼:“白潇,等下抱,先解决正事儿。”
正欲飞身献抱的我立马被这句话定住,果然还是褚萸了解我,尴尬间,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到了褚萸身后,这气势难道……
“诸位打扰了。”
“大祭司?”僵在椅子上的青雅笛终于开口。
“君上恕罪,泓熙来迟。管教犬子费了些功夫。”说着,她朝地上的麻花团子扫了一眼,冷若冰霜。
“说。”
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褚萸将塞在“麻花”口里的布条拔下。
“君上饶命,我也是被杭霆胁迫的。中元节那日本我按计划本应在混乱之时发出攻城信号,我手下的埋伏暗哨即可杀了守兵打开城门放天驵军进城,但母司她……”
“就你那点小伎俩也想在我面前瞒天过海?”波稽泓熙冷哼,“你以为你和杭霆那点小把戏能瞒得住我?本来念在母子一场看看你们想干嘛,没想到你心术不正到如此地步,居然敢勾结外邦妄图灭国!君上。”大祭司跪下行礼,“泓熙教子无方,任凭君上处置。”
“大祭司,你先起来,待我问个明白。霍麒,他当时怎么突然就成了杭麒了?为什么人人都说他是杭霆义子?他是如何在短时间内取得自负又多疑的杭霆的信任的?”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义子,他是杭霆的亲生儿子。”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敢相信。
青雅笛首先打破死寂,冷笑道:“怎么可能,他我还不知道么。老实交代!”
波嵇元魄被一吼,赶紧求饶:“君上!是真的,霍麒那小子当着我们的面,和杭霆滴血认亲了!我亲眼所见,那血一会儿就融在一起了,他还说……还说……”
“说什么!”
“他说他是杭霆老情人和他唯一的血脉!”
“怎……”青雅笛一下愣住,“怎么可能!”
“啊?”这回换波稽元魄一脸困惑了:“这么说,霍麒那小子撒谎?他不是君上您的……您的……”
“当然不是!”青雅笛出离愤怒了,“好啊波稽元魄,你可真是处心积虑,看来本君的事你也没少打听啊。”
“君、君、君、君上饶命,小的小的无意冒犯君上隐私,只是只是……他们俩的血真就那么融了!这这没法解释啊!”
“这么说,霍麒是我的亲哥哥?”一个怯生生的少女之音从柱后传来。
“湘、湘儿?你怎么在这儿?”沅伯野大吃一惊。
“爹,您别瞒我了,我早就知道了。”沅湘眼含热泪,决绝地望着沅伯野,之后,将目光缓缓地旁移,对上了青雅笛的眸子。
“你是……湘儿?”青雅笛突然像被什么其中一样,身形轻轻晃了一下,随后,颤抖着伸出手,摸了摸沅湘的脸,“都这么大了啊……”
“娘!”沅湘声泪俱下。
青雅笛一把抱住沅湘:“我的好湘儿!”
所有人都被眼前一幕愣住,说不出话。呆呆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母女团聚。
“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青雅笛边哭边问。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九岁时,父亲和巧音阿姨在这里会面,我就在那个大柱子后玩,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那你恨娘吗?”
“起初是恨的,后来看到您那么辛苦地经营着一切,再加上父亲总是和我分析朝政,说天下事,慢慢地也就不恨了。您是我娘,但您也是您自己,您有自己需要做的事情,是天下君主,女儿为您感到骄傲和自豪。”
“我的好女儿,委屈你了。”
十几年养育任务有了圆满的结局,沅伯野心痛又欣慰地垂泪。
波稽元魄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只见波嵇泓熙还是那么冷若冰霜,不受丝毫触动。
真是个冷漠的女人。我还期望什么呢?他苦笑着低下了头,片刻后,他满眼决绝,我非要破坏你们的感情!
“君上,您可别被她骗了,据我调查,您也就一个后人,而杭霆也是。这姑娘有可能是个冒牌货!”
“臭小子!你瞎说什么呢!”波嵇泓熙听不下去了,这小子怕是坏到骨头里了吧!她往前一步,反手就是一个巴掌。
波稽元魄大笑着回过头,淌着血的嘴角吊着一抹绝望的讥笑:“要当储君的人多了,这位姑娘,你怎么证明?霍麒可是有滴血认亲的证据呢。沅伯野你不会把君上后代搞丢了,随便找个娃娃养大冒充吧!上来就喊娘,脸皮可真够厚的哈哈哈哈!哈哈!”
空洞又僵硬的冷笑飘荡在议事厅上空。
哎好尴尬了,我听不下去了:“那个……这位先生打断一下,你笑得实在太难听了,我忍不了了。接下来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滴血认亲根本不能算证据来着……”
所有人一听,蒙了,沅伯野道:“白潇,话可不能乱说,滴血认亲自古以来都是我们判断血亲的法子。”
“那这个法子就是错的。”我斩钉截铁地说,“毕方。”
桌角一阵窸窣声,鸟灯化作青衣小公子翩翩走来:“叫我什么事?毕方。”
在场几个人还没从灯柱变人的震惊中缓过来,我见怪不怪地说:“搞几碗水来。”片刻后几个装着水的小碗就摆在了我们面前。
“来两个年龄相仿的科研志愿者吧,我算一个……”
“我来。”褚萸立马站出来。
“行。”果然铁子还是铁子。
“毕方,这个碗,吹个火加热一下。”
毕方闻言,对着碗底吹了会儿火。我摸了摸水温,“可以了,割吧。”
我和褚萸各自划了个口子,滴在了温水里,不一会儿,血就相融了。
“难道你俩……”所有人大为震惊。
“别急。这碗。”我们又将血滴在了另一碗冷水中,这回,血清清楚楚地分开了。
“看清楚了么,血相不相融,和血亲没有关系,哪怕水温的改变,都可以改变结果。霍麒和我是老乡,他之前和我一个学堂的,还是我师哥,我懂的,他肯定也知道。”
波稽元魄仿佛受到了冒犯,大喊:“你胡说!”
“没想到这么一个小把戏就能把你和杭霆忽悠得团团转。”我轻蔑地补刀,“就你俩这智商还想谋反啊,真是给天驵军送人头,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那种。”
感谢现代科学,哪怕懂点分子运动的皮毛到了古代都是降维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