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中午,刑场。
许多百姓都陆续赶来,围在场外等着看热闹。
一个中年男子由于昨晚操持家务和带娃,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是在买菜时,有人喊了大家来看行刑,他也随着人流跟来了。于是问身旁的女子:“姐,这是什么案子?怎的如此兴师动众?”
女子回道:“你们男子成日在家不知道,昨天夜里,官兵将全瑜都城的地下赌坊都封了,罪名是违反宵禁,还抓了个人,说是反贼,这回儿等着处决呢。看这阵势,一个弱男子,居然能犯这么大的事儿,也不知道他干了甚。”
中年男子伸长脖子往刑场中央台子上望去,那儿的确跪着一人,披头散发,双手反剪,不远处还摆着高高低低各种器械盖着黑布。于是接着问:“那现在是在等什么呢?”
“据说,是等最后的行刑令。”
男子一惊:“行刑令未到?人已经压刑场了?这可是头一回,往常不都是刑令到了才能从牢房押解出发吗?”
女子道:“是啊,这次也不知为何。你看旁边罩着的那些大家伙,我以前只见过一两个,都是行刑用具,就这么一个罪犯,随便哪个东西都轻易能要了他的命,今日居然悉数摆出。说明什么?说明连用啥刑都没定呢!刑具提前备着,定了,再现场取用。这可真是大瑾开国头一回啊,今日可开眼了。”
正在此时,一匹飞马驰过大街小巷,停在兰草阁前,士兵飞身下马跑了进去。
进门就喊:“刑部飞书!管事儿的速来!”
尹思君一听,赶紧屁滚尿流下来迎接。
士兵将飞书交予尹,道:“速转交败美人决策,行刑官在等。”
败神聪今日一早就起来晨读了,无奈总走神,不自觉会想起昨夜那狄小姐传的话。不过想想,就暗自发笑,一个十几岁半大丫头吹牛的话,的确不能太当真了。
谁知,还有三刻到午时,官军的飞马传书直接叫他傻了眼,尹老板递上的飞书是一大卷书和一封信,二者都贴了个“密”字。他打开书卷一看,居然是大瑾刑罚全书,再看信,内文:
全城赌场已封,乱贼已于刑场等侯裁决,刑罚由尔裁决。
败神聪大惊,想起了昨日尹老板带的话:“一日之内,全城禁赌,生擒继父,刑罚任选。”
这小妮子居然真的办到了!动静这么大,她到底什么来头,居然能让刑部和都官合力办案,这得是多大的权利!
败神聪打开刑罚全书,目光扫了一遍,想到那个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继父要被这些苦刑折磨的样子,内心越发痛快,表情越发冰冷,最终,他在“车裂”上用红笔一圈,并注了个“慢”字,交予尹老板。
士兵得书,飞马至刑场。
行刑官得书开卷一看,皱了皱眉,大声宣布:“行刑——缓慢车裂!”
刽子手们一听这命令都有点懵,面面相觑,往常就是车裂,这赌棍到底是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名,居然被缓慢车裂,太惨了。
想归想,午时一到,这刑还是得执行。
结果,当日所有看了行刑的百姓,尽皆食不下咽,全瑜都城都在讨论此次残酷的行刑。
是夜,御书房。刑部长老柯睿和都城治安官孙桡旌双双跪在地上,冷汗涔涔,大气都不敢出。一头青丝尚在的国君青玉儒把手里奏折往桌上一拍:“胡闹!你们一个个的,就由她胡闹!我还没死呢!”
孙尧旌毕竟年轻,这个地方治安官也是世袭的,经验尚浅,内心里尚有不服,觉得冤了,小声嘟囔道:“这封赌场抓逆贼的密诏是突然送到的,上面也有君上的私章,程序上没有问题,我照章办事,谁能猜到这章是偷着印的……”
“你还不服了是吧!”青玉儒也自知孙尧旌所言确实,可她气不过呀!自己闺女平时骄纵惯了,半夜跑来撒娇突然说要和母君睡,结果偷了她的随身私章下了密诏,底下官员只能执行,这找谁说理去!
柯睿还是年长几岁,知道这时不能顶着君上脾气来,偷偷用眼神示意孙尧旌不要继续说了。
安静了一会儿,青玉儒问柯睿:“密诏让你次日行刑,你也不审,今日上朝也不问缘由?”
柯睿回道:“回君上,臣接到密诏时已接近天明,内心确有疑问,但事关反贼,且为密诏,臣也不敢在朝堂上公开问。本想于下朝后再和君上您私下确认,未曾想边疆战事和南方灾情让今日早朝的讨论一直持续到午时,臣不得不按诏行刑。”
青玉儒这回可让自己的宝贝女儿算计得死死的,还没法冲臣子们发火。气得在御书房来回兜圈,郁闷得不行。
柯睿看出来了,禀道:“要说这不合程序,确有一处。”
青玉儒道:“快说!”
柯睿道:“发给老臣的密诏内,有一卷《大瑜刑罚全书》和一封密信,还交代,将此二物于次日午时前三刻,送至兰草阁败美人亲启,后送往刑场。”
青玉儒像突然找到了发泄口,问:“这个无法无天的小丫头,居然拿君诏逗男昌开心!这个败美人和那反贼是怎么回事?”
孙尧旌赶紧回道:“下官后有调查,败美人原名败神聪,原乃一外地富商嫡子,从小锦衣玉食,教养极好。生父病故后母亲续弦,结果继父是个赌棍,把家底全输光了,还欠了当地匪帮的巨额债务,最后把儿子卖给了青楼,拿了钱转身又去地下赌场赌钱去了。败神聪由于才艺双全又生得沉鱼落雁,直接就被兰草阁捧成了阁草。兰草阁掌柜还在城里放出消息,打算于本月十五让其登台献艺。结果储君知道了,等不及,非要提前私会美人。她知道继父是美人心头恨,为了博美人欢心,也可能是为了彰显能力,于是就动了私发密诏的心思。这被车裂的赌场逆贼,就是那赌棍继父。”
青玉儒闻言,怒火息了一半,道:“也是个可怜人。原本好端端的大家闺秀,他生父在天之灵若是知晓自己儿子这命运,许是也不能安息。将心比心,罢了,此人命运已如此悲惨,暂先不管。这样,你们先退下,我自家闺女我自己管教,出去把汤沐芳叫来。”
“是,臣告退。”二人退出了御书房长吁了一口气。
鸾羽卫首领汤沐芳正在御书房门外侯着,只见柯、孙退了出来,二人对汤行礼道:“君上请汤首领进去议事。”
汤沐芳进去后,看见君上一脸愁容来回踱步,低头行礼:“汤沐芳到。”
青玉儒问:“去把雅笛叫来。”
汤沐芳:“回君上,储君……不在宫中。”
青玉儒暴怒:“不在宫中?偷用私印假传密诏,闯了这么大祸还瞎跑!真以为没人能管她了是吧!你们鸾羽卫干什么吃的,不加阻拦么?”
汤沐芳面露难色:“听宫门守卫说,储君是一早出的宫门,行刑的事儿还没出呢。这三年来,储君一直就喜欢乔装打扮出宫玩,之前君上您也知道,柳珺乾也没说不行,于是守卫们每次看到储君带着随从私服出门就都心照不宣了。”
青玉儒:“她这是知道会受处罚,老早跑了!哎,也怪我和柳哲,就这么一个女儿,对她太过骄纵。这次一定要让她长记性,不能再惯着她了。沐芳,你记住,等她回来后,禁足寝宫一个月,任何人不许探视,包括柳珺乾。期间由你亲自在她门口看管,只有太学老师可以每日进去授课。”
“是!那……需要现在去请储君回来吗?”汤沐芳问。
青玉儒沉思一会儿,道:“不用了,我倒要看看她什么时候回来。你派人去玉篁宫,告诉柳珺乾,等会儿本君过去,和他谈谈储君将来的教育问题,再如此放纵下去,我俩百年之后,大瑾非亡她手里不可。”
“是!”
此刻,一轩明月上帘栊。
兰草阁天子一号雅间内,青雅笛还不知大难将近,正志骄气盈地磕着瓜子喝着茶,等着她心心念念的败美人。
不一会儿,尹老板引着戴着面纱的败神聪,直接进了雅间。他一出现,青雅笛就被那挺拔俊逸的高挑身型所折服。
再看那露出的眉眼:头玉硗硗眉刷翠,一双瞳人剪秋水,眼角一滴朱砂痣。她内心赞叹道,之前年少贪玩不知深浅,这把完了!这就是传说中的红颜祸水啊!
青雅笛之前还觉得这败美人可能是尹老板这奸商揽客的噱头,本来也只是好奇,想争一口气看一眼。谁曾想,才半张脸就把她给看痴了。
“败神聪拜见狄小姐。”败神聪微微欠身行了个礼,抬起了眼,两人目光一对上,败神聪差点笑出声。
本来他知道这狄大小姐的能耐可大手眼通天,见她前还有点忐忑。可现在一看,这就是个未发育完全的半大小丫头啊!眼都看直了,带本公子逗她一逗。
各位前文看官都知晓,这败神聪其实是个女儿身。所以她看到青雅笛的第一眼,就心生亲近之感,毕竟在这满满都是男子和来寻欢作乐的成熟女客的兰草阁内,猛地看到这么个天真小妹妹一般的花季少女,实在很难让人不喜欢。
于是,败神聪翩翩上前,欣然坐到了青雅笛一侧,吩咐小二送上了一壶酒,拿了两个小酒盏缓缓满上后,举起道:“狄大小姐,这第一杯酒敬您,感谢替小生报了亡家之仇。”
整个过程里,花痴储君青雅笛,目光只是痴痴地盯着败神聪的眼睛,像着了魔一般石化在原地。
败神聪见对方只顾着痴痴看他,没有任何动作,举起的酒杯也未接手,内心忍笑忍到发抖。于是对着尹老板使了个眼色,尹老板瞬间心领神会,拉着青雅笛的随从就出了雅间。随从也是识趣,守在楼梯过道处不去打扰。
败神聪一手拿起青雅笛的小手,另一手将酒杯放于其掌心,手把手将酒喂到了发呆的青雅笛口中,青雅笛整个人呆如牵线木偶随他摆弄,甚至连喝酒的时候眼睛都粘在败神聪脸上。
略带辛辣的液体一入口,终于把痴了的青雅笛唤醒:“啊什么东西好呛!”
败神聪笑道:“是此酒不合狄小姐胃口?那小生去找人换一种来。”
青雅笛咳了两下,道:“原来是酒啊,没事没事,不用了。酒是这个喂儿,我知道的。”
咳完,青雅笛脸上飞上了两团红晕,她问道:“你为什么戴个面纱?是不让本小姐看脸吗?”
看来她终于回过神来了,败神聪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呀?”青雅笛有点生气了,虽然你年长几岁,那也不能笑话我吧!哼,看我的!
只见她一把扯掉了败神聪的面纱,败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整的措手不及,笑容都还来不及收。
刹那,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青雅笛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顽劣少女第一次知道,原来人是可以美成这样的。
当晚,败神聪为青雅笛抚琴作画,二人饮酒赋诗,良宵共度,均不知祸之将近。
有道是:
饮酒赋诗兰草堂,管弦声里度年光。
此身危险关何事,只添儒额一道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