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她没去烦常司遥是正确的。
安静温暖的房间里,常司遥慵懒侧躺在软榻上,身后垫着金丝软枕,有一搭没一搭吃着瓜子。
“所以,你们找来的目的就是告诉本尊:关在第三百八十层的鬼都跑了?”
随意又不明情绪的问话让垂首跪着的青藤与灰蒙小心脏一抖,他们悄悄对视一眼,青藤壮着胆子开口:
“也,也不是全部,还剩”他咽着口水看常司遥的表情,眼一闭道:“两只。”
“两只……两只……”常司遥边点头边剥瓜子,嘴中喃喃重复青藤的话,忽然一个挥手,两人瞬间被迎面而来的金光扇飞到墙上,再爬起来时嘴角流血,脸颊两侧各有一个赤红巴掌印,鬼气都有些不稳。
两鬼却头都不敢抬,飞速跪地,“主人息怒!”
“息怒?”常司遥眯着眼睛,乌黑瞳孔逐渐被深邃的灰蓝浸染,她扔掉瓜子起身,赤脚一步步走到两鬼面前。
“本尊出来不过两月余,你们却连看个鬼都看不住。
第三百八十层关的都是些什么东西需要本尊再说给你们听吗?
身为鬼将,你们就是这样为本尊尽忠的?!!!”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怒喝出来的,发丝变回霜雪,脸也变回了真实模样,一身恐怖威压震得轩窗都在颤抖。
灰蒙和青藤自知犯了大错,也不敢求饶,一言不发叩首在地上。
空御没见过常司遥发这么大火,他见她真容都露出来了,可想而知有多愤怒,就在这时常司遥忽然点了他的名,他应了声,迈步走过去。
“主上。”
站在台阶上的人没回他,半晌,常司遥缓缓转身,雪色衣裙瞬间化回火一样的热烈,她披着长及膝的雪色长卷发,红唇微抿,抬眸看过来那一刹眸中有无边荒原在冻结。
“找两个壳子过来,随本尊去诛鬼。”
*
天地浩渺,风雪倾荡,下着大雪的人间处处银装素裹,从高处看下去,房屋城镇小的就如一粒芝麻。
常司遥将灰蒙和青藤打回了往生楼,并令他们率手下鬼兵追查逃往冥界的恶鬼,若戴罪立功不成,便堕两人入血汐河。
血汐河是冥界的一条无源头无尽头的古河,河水如血,其深无底,相传水下埋有无尽枯骨,下河者会被亡灵吞噬血肉,啃食骨髓,灵魂千万年困于河中,与河同在,化作河肥,是凌驾于忘川河之上的冥界第一凶河。但由于历代冥王皆将其封印,故久而久之,没有忘川名声大些。
青藤和灰蒙都清楚,常司遥这次是真的震怒了,若他们无法作出补救,以主上在阴阳界的统治地位,冥王都得乖乖开河跪迎。
而另一边,常司遥带着空御瞬移到一片白茫茫的冰雪荒原中,走过一段弯弯长长的小道便到了一座特别高的雪山前,山高千仞,陡峭异常。空御伸手一摸,围聚在他们周围的白雾竟都是刀片一样的雪碴子。
他看见常司遥赤脚走近,莹白右手轻轻放到雪山上,随后金色的光线以她手掌为中心,蛛网一样飞速蔓延到整座山体。巨大的冰块雨点一样密集掉落,荒原上风雪骤起,地动山摇。
而仅仅十几个呼吸后,整座雪山凝滞了一秒,随后轰然消散。不是崩塌了,不是融化了,而是化作漫天的蓝色光点消散于无了。星星点点的蓝光布满了大半个荒原,那一刹那,世界皆寂。
凡人出身的空御无法形容那一幕带给他的震撼。
他看见红衣翩飞的常司遥身处风暴中心,狂风吹起她雪白的发丝,漫天雪白中唯有那一抹炽烈如阳的红值得凝亘。一个眨眼,她缓缓展臂,广袖拂过风雪,拂过大地,振臂一挥后漫天风雪皆为其停滞,虚空中一道光影忽隐忽现,最后化为一只擎天而翔的冰晶巨鸟。
巨鸟形似凤凰,尖嘴长颈双足,尾部长着九根冰蓝的火焰尾翎,头顶上一撮火红燃烧的冠羽尤为醒目。它破冰而出,展开翅膀昂首一声尖唳,顿时风云变幻,冰裂雪急,气势堪天。
常司遥却纵身一跃飞临其上,裸露的足尖点上巨鸟头顶那一刹,巨鸟全黑的眼睛瞬间一亮,璀璨金光布满眼眶,后又从中间开始收缩,不消一会儿,左右眼各分裂出两个火红相依的灼灼红瞳。
迦楼罗,上古神鸟凤凰与重明的后代,死期不详,死后尸骸沉入荒原地心,直到十几万年前冰川消融,尸骸出露地表,这才被途经荒原的常司遥发现,后以一己之力重铸神鸟的魂魄,化冰为骨,以雪作肉,冰封荒原数万载休养神魂,取名“迦楼罗”。
常司遥驱使着迦楼罗在天上飞了一圈,空御原本抬头看着,忽然觉得身体飘了起来,随后瞬间出现在鸟背上。
常司遥闭眼在鸟头上坐下来,冷声下令:“去浮罗海。”
迦楼罗叫了声,立马振翅飞往北方。
空御从上来就在发愣,陡然一转向加速,颠得他差点掉下去,好在常司遥用神力拖住了他,这才避免被摔成肉泥的惨剧。
她心情不好,说话也不像往日随性慵懒。
“在天上还敢发呆,找死吗?”
空御默了默,自觉找了鸟背上最稳当的地方坐下,狂风吹得他发丝乱舞,衣服也猎猎作响。常司遥没好气地看了眼,一挥手空御周围的风雪都没了,仿佛被无形的结界拦在外面。做完这些,她又转回身闭眼不语。
其实也不能全怪空御。他生前只是个凡人,平生只见过老虎狮子一类的猛兽,认知中最厉害的天空猛禽也只有草原的海东青和高原的金雕。今日乍一看见体型大得遮天蔽日的神鸟迦楼罗难免恍神,失态在所难免。
毕竟,闻所未闻和亲眼得见之间差的距离可谓天南海北。
接下来的路程里,常司遥再没开过口,空御偶尔抬头看她,却好像在那道背影里看出了几分难言的萧瑟与沉寂,这和她平日慵懒狷狂的形象判若两人。
迦楼罗一路往北,呼啸的冷风迎面吹来,将他冰蓝燃着蓝火的羽毛吹得呼呼作响,却反而助长他的速度。
越过一片又一片平原和丘陵,迦楼罗猛然俯冲而下,这次空御有了准备,没再摔倒。
他们落在一个高高的山头上,山上植被稀少,山脚下就是一座围成圆形的城。落地那瞬,迦楼罗收起双翅,垂下高傲的头颅,待常司遥下来了才抖了抖羽毛,眨眼变成一只手掌大的白色百灵鸟蹲在常司遥肩上。
居然还能变换外形!
空御心下微惊,转头问常司遥:“接下来怎么做?”
常司遥依旧冷着脸,“进城,捉鬼。”
话落,找了条小道下去,空御立马跟上。
城池不大,外面有一堵用黑土垒起的高高的墙,空御随常司遥来到城门处,守城士兵见两人面生,身上的衣服也不是当地特有的,立即提起十二分警惕。
“你们从哪里来?是什么人?来此做什么?”
常司遥耐着脾气,随口胡谄,“东边来的,是商人,想进些货。”
“进什么货?”
“人骨工艺品,做发包的头发,还有鸵鸟肉。”
确实是他们这儿特有的……士兵点了点头,挥手给两人放了行。
进了城,里面并不像寻常城池那样商铺林立,人来人往,反之,整座城特别安静,房屋都是用黄土砌的低矮平房,地上都是土,偶尔有两三栋高点的也都外墙破损,人去楼空。
空御站在街正中环视了一圈,发现入目所及没有大路,只有无数条由错落分布的房子分隔出的四通八达的小路,它们七拐八拐,根本不知道重点在哪。
这时,迦楼罗轻轻叫了一声,一侧翅膀抬起指了指道路左边。
空御立马会意。
两人一鸟走了半个多时辰,前方忽然有户人家开了门,随后走出来一个脸上带刀疤的彪形大汉,身材魁梧,眼神凶恶。他随手把桶里的水泼到地上,恶狠狠看了二人一眼便又进屋了。
地上的土被打湿,空气中传来一股刺鼻尿骚味,迦楼罗愤怒的展开翅膀叫了声。
“安静。”常司遥摸了摸他的喙,迦楼罗不情不愿地低下了头。
可恶的人类竟敢泼这种秽物污他主人的眼!简直不可饶恕!
空御也蹙着眉,但见常司遥没什么大的反应便也没吭声。
常司遥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地上黄澄澄的一滩,素手提起裙摆,空御以为她要跨过去,却不想落脚那刻脚下瞬间多了个人,躺在尿上的男人有些懵,完全不知道喝着酒的自己怎么出现在了这。
直到胸膛传来剧烈的疼痛,他才意识到自己被人踩了!
“艹尼玛!你个臭娘们!”
还有一脚尚没落下的常司遥动作顿住,低头看他,眼中波涛诡谲。
“你方才……说我什么?”
男人还在嚣张,甚至想伸手抓常司遥的脚将她扔下去。
“老子说你个臭娘们!敢踩老子,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呵。”
“让本尊吃不了兜着走?”
常司遥低头笑着,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下一刻男人瞬间面容扭曲,清脆的骨裂声咔擦咔擦响在空气里,像折断一根细柴般简单。
“啊——!”
男人只大张着嘴惨叫了一声,随后五官飞快流出血,瞬间毙命。到死他的眼睛都是大睁着的,由于身体内部承受了太大压力,脖子和脑袋上的青筋都爆凸起来鼓如盘龙。
“晦气!”
打下一道神力净了净脚,常司遥转眸看空御,漠然如九天神祇。
“下次再有这种渣滓,不用本尊吩咐吧?”
空御点头,“属下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