滤却俗念存素念,拣志力行做道魔。
会得魔中真意义,教君比魔更魔多。
善恶同生不同用,两者皆出一心中。
敢将量尺随心动,仙也魔兮魔也仙。
——
天外虚空,无声之所。
“讲之前,吾且问你,何以区分仙与魔?”
人形黑雾,濛之化身。
林笑回道:“尊驾是要我带着仙魔之别,去听取此事?”
“只是,在下即非魔,又非仙,所知多道听途说,又无真眼,纵使仙当面,魔显前,也未必识的,如何敢言区分二者?”
濛传念大笑道:“算你小子有些自知之明。”
“且叫你知道,这太宇之中,最小气者,唯仙;最大气者,唯魔。”
“仙者,总强调善德与世,过而不损,反补天地。”
“妄想万世大同,万物成美,人人至圣。”
“魔者,以大为尊,以上为贵,以强为首,”
“不吝万物,不忌万法,成就至尊至大为先。”
“诸天万物,最终,都会合而为一。一切演变与物动,都是为了向一聚合。”
林笑思忖片刻,道:“听着,倒像是指,仙者追求至小,魔者崇尚至大。”
“幽微中生玄妙,一味追逐大,又有什么意义呢?”
濛道:“不大而至一,一切都没有意义。”
“无论你愿不愿意,想与不想,这太宇诸天之一切,最终的宿命,都是合而为一。”
“唯有至一,方能永恒。”
林笑道:“尊驾不愧为魔帝,深知魔之终极。”
“然,在我听来,仙者如水。”
“水与水遇,必不互伤。继而汇聚成川,协力同行。”
“水与物遇,柔而裹之。轻者,水齐拱之上升,重者下沉。”
“魔者如土,积少成厚,积厚生重,积重生力,再由重力,引万物汇聚,直至万物合一。”
濛道:“土可吸水,水却奈何不了土。”
林笑道:“非是土吸水,乃水渗土而过,从而带走土中可溶之物,最后还是会出土汇川。”
“魔虽大,然而无论它裹挟了多少,仙都可至微而入,从中解救出可解救者。”
濛道:“魔非软土,更胜坚石,水奈之何耶?”
林笑道:“水尚可凝冰,何况仙也?”
“好嘛,我们不是讨论二者谁更厉害的时候。”
濛道:“也罢,论之无益,且入正事。”
“此界,原为上境仙庭所辖,后起仙魔战事……”
其与林笑述说事由始末。
讲到一处上极仙境,有一班仙者组建仙庭,专事坏魔之业,引得诸天群魔大恨,亦组魔军,常与之战。
后有一魔寻至此界,偷入潜伏,暗中谋划。
一次,趁此界上仙皆往战场,正值空虚之际,此魔立即发作,行法切断上境通道,欲独吞此界。
却不料仍有一位上仙留守,与之一场大战,同归于尽。
然,此魔所遗魔躯庞大,且能污浊大地。
故众仙徒仙童将魔骸所在之地倾力封隔,与世分割。
却不知,魔躯不灭,魔性不死。
世间生灵受魔性吸引,纷纷堕落其中,逐渐成此界地狱。
若就此积年日久,此魔亦有复活再现之日。
然,与之大战那位仙者,已料想这着,故身陨之时,亦以仙躯为油,以仙魂燃火,去消磨魔躯魔性。
仙意与魔性,互伐万年,始生魔帝。
林笑惊讶打断道:“所以尊驾,乃仙魔之子?”
濛道:“魔性凝聚为吾骨,仙意化为吾之血肉。”
“故吾即具魔威,又怀仙根。”
“吾一统阴地鬼徒后,便前往了人间。”
“魔骨魔性,驱使吾去掠夺此界所有仙元之力。”
林笑问道:“成了吗?”
濛不答,只道:“血肉仙性,却让吾生出了……爱。”
“吾几乎屠尽了此界凡带有仙元之力者,唯剩一人,无论如何,也无法下手。”
“那是吾体内仙性与魔性的最后抗争。”
“吾亦深知,只要杀了那最后一人,吾将彻底成魔。”
林笑道:“看来是没成。”
濛道:“何以见的?”
林笑道:“感觉。”
濛继续道:“僵持了数百年,就在吾控制不住体内魔性,即将下手之际,那人,抢先下手,自尽了断。”
“吾汇聚了所有仙元之力,却并没有化魔。”
林笑好奇道:“行虽成,心却未成。心不入魔,尚有挽转之机。”
濛道:“从那一刻起,吾便无比憎恨那种意志不受自主之感。”
“无论魔也好,仙也罢,谁也别想任意摆布吾。”
“吾要成为这天,主宰一切。”
林笑道:“尊驾做到了。”
濛道:“吾失败了。”
林笑顿时一讶。
这怎么也看不出失败了啊。
整个世界之快慢,都可任其控制,这都不算吗?
濛道:“吾最后发现,‘成为天’此念,亦是魔性驱使。”
“吾岂能遂了其意?不成天,吾便窃了此天,从此成为掌天者,行天意。”
林笑微讶道:“这如何能做到?”
濛戏谑道:“汝想学?”
林笑忙摆手道:“不想不想,只是好奇。”
濛道:“吾亦趁此机会,将一身血肉仙元,尽数剥离封存。”
林笑顿悟道:“那云仙箓,就是尊驾封存的仙元之力?”
对方未提将魔骨如何处置,他虽好奇,却也不好轻问。
濛道:“汝先前一挥而尽,如今那笔箓仅剩空壳。”
林笑尴尬一笑,他当时也是豪别人的气,反正不是他的,用了也不心疼。
他忙道:“反正存起来也无用 ,不放花了爽利。”
濛道:“汝那般一用,便让世间无数人染了仙性,生了仙根。”
“许多凡人原本学不成之法,亦能有成。”
林笑道:“这也算误打误撞,做了件好事。”
“不过,尊驾窃了这天,又图什么呢?”
“只单纯为了悖逆那魔骨的魔性吗?”
濛道:“这世间练法修行者,分有三乘。”
“下乘者,以身为炉鼎,精气为药,心为火,循四时行火候,可成不凡之士。”
“中乘者,乾坤为鼎,气为真种,精、神、魂、魄、意为五行,练上中下三丹田,就行不怠,亦可长生久视。”
“上乘者,以天地为鼎炉,日月为水火,阴阳为化机,念为真种,以心炼念,息念养火,入天心玄关,功成亦能超脱天地。”
林笑附和道:“凡士逐步成仙之路,可行之以下攒中,以中攒上,未必不可。”
濛道:“然,仍有更上乘之法。”
“以太虚为鼎,太极为炉,采诸天玄机为药,炼天地为丹,世灵为火,周天为功,长烹力煎,逐天地之无垠无限无穷,以一天囊括诸天。”
“此为最上上乘,至上无极之妙道也!”
“仙也罢,魔也罢,都不过吾躯之内罢了。”
林笑叹道:“原来如此,此道取仙之方,行魔之道,集仙魔之意。”
“魔虽欲万物归一,却不容仙道。”
“尊驾比魔更魔,亦纳仙道而容之,确实了不起。”
“不过,这太虚之中,无尽虚空,皆是无与空。”
“要无中生有,空中生物,大抵只有大道才可做到的吧。”
濛道:“吾而今以在天之上,终将亦会在大道之上。”
林笑默然。
仙不在乎上下高低,只寻超脱与逍遥。
然,天外有天,如何才算真正的超脱呢?
沉思片刻,林笑问道:“所以,尊驾用我这味药,却是要炼什么效果呢?”
“让我修正此界修仙风气,对尊驾有何意处?”
濛道:“唯有出去者越多,吾能采集之外药,方能越多。”
“如尔这般主动前来者,万年难遇,若只干等,如何能成。”
林笑恍然道:“是了,尊驾如今以天地为身丹,行仙者越多,反补天者越众。”
微斟酌片许,林笑道:“在下有一提议,尊驾可要与我所来之界常通?”
濛道:“此事尔能做主么?”
林笑挠了挠头,道:“只有尊驾愿与不愿,何须别人做主?”
“哈哈哈!”
虽无笑声,却扬笑念。
林笑再问:“在下还有一事不明,尊驾先前,是将我那同乡隔于何处?”
濛只意味深长道:“尔自思度。”
黑雾一散,濛已撤形离去。
林笑略作停顿,落界而去。
界内。
数日后,素九瑶回转。
林笑自闲坐起身道:“道友可是准备好回去了?”
素九瑶只默然微颔首。
林笑便拱手道:“还请道友真灵出形。”
一道灵光虚影,缓缓自萦晓肉身分离。
林笑御气托浮住肉身,须臾凝出大块灵冰,封存于内,随置山巅。
而后以元气裹起素九瑶真灵,冲天而去。
片刻后,出天入虚。
界外远处,一道星海隧口仍在。
林笑正要一鼓作气遁入,却听传音道:“可否让我自力而行?”
他瞬微一讶,惊讶于素九瑶这般快领悟真灵传音。
需知他们已身处虚空,无气无凭。要传音于他,需得损耗真灵之元。
林笑微作点头,逐渐收回元气。
素九瑶真灵随即暴露于虚空之中。
然其灵光凝实,不见外露。
林笑再感惊讶。
这是他见过的人中,最快掌握真灵不漏的。
素九瑶微微浮动,似若尝试御行。
恰经过林笑身旁之时,其身形忽而一个踉跄,似若不稳。
离得近,林笑下意识伸手去扶,正好握住纤柔,却是握了个实。
“谢谢。”
素九瑶松手,再做尝试,便能徐徐飞往隧道。
林笑随身跟上,并齐同进隧口。
二人刚入,界内,逍遥岛上,白海蓦然从静坐中睁眼。
“吾机至矣。”
身上虚影一脱,升天而去。
须臾飘出天外,见一星空隧口缓缓收缩,瞬身闪入。
星海隧道中,林笑二人徐徐飘行。
正沉默间,忽见素九瑶好似被一股风刮中,身形一晃朝他撞来。
林笑下意识侧身张臂,把人接住。
一接,便让素九瑶扑了个满怀。
二人悬停,僵立身形。
寂静片刻,素九瑶轻抬头举望。
一对灵眸,目色复杂难言。
林笑眨了眨眼,正感微怪,胸口猛感到一股巨力推身。
拂!
身形迅即往隧道星壁倒飞撞去。
倒飞间,他亦看清了那对推他的手。
正是,素九瑶。
下一刻,他便淹没于无尽星海之中,了无踪迹。
素九瑶停留片刻,转身飞往星道来路。
其速不慢,不多时,即目见出口明光。
身形疾晃而入,光芒一闪,真灵已回到清灵派穿星台,往原身没入。
破星仪前,素芸登时双眼一亮,面露喜色。
下一刻,素九瑶全身金光猛一放,即渐渐消淡敛去。
秀眉微动,双眼徐徐睁开。
素芸一怔,一时不解这是好是坏。
她上次游界回身后,可是定坐了许久,才得突破醒来。
然,瞧见姐姐已自行起身,便不及多想,忙近前关切道:“姐姐,你感觉如何?”
素九瑶神情淡然道:“还不错。”
素芸顿感微奇,而后不见星门再有人出,不仅微疑道:“咦?他们人呢,怎还未出来?”
素九瑶目光扫过一旁的白秋风,见其仍闭目入定。
素芸朝她问道:“姐姐,那人呢?不是他带你回来的吗?”
素九瑶平静道:“是他,不过……他去寻白府主了。”
素芸大奇道:“啊?他们两个不是一起去的吗?”
素九瑶轻摇头道:“我只见得他一人下界来寻我,却未得见白府主随同。”
素芸立怨声道:“啊?他们怎个回事?”
素九瑶不语。
素芸随即朝一旁御控破星仪的尘寰上人问道:“上人,可知他们二人甚个情况?”
尘寰上人轻轻摇头,道:“星道内状况,贫道亦无法查知。不过……”
他此时仍在定着星门做开启状。
素芸急问道:“可是有甚不妥?”
尘寰上人斟酌道:“贫道曾感应到,星道内曾先后有过两次波动。”
“一次,是他们二人刚出行不久,一次,是这位道友回返之前刻。”
素芸眉头一皱,朝素九瑶问道:“姐姐可见那人如何去寻白府主?”
素九瑶平淡道:“他与我回至半途,便往独自那星道壁外去了。”
素芸道:“他未与姐姐说什么吗?”
素九瑶微微摇头。
素芸愠色跺足道:“这家伙……”
她只以为那人故意冷落她姐姐。
尘寰上人微往边上希夷子请示道:“远公,吾等可要派人去寻?”
希夷子从手中书卷抬头,轻扫了眼星门,随手一挥,便把星门关合。
“不必,他自有去处。”
随即便事不关己般,继续低头阅书。
尘寰上人作揖应是。
而后对三女轻问:“诸位可要在此等候二人回归?”
素芸心中微起不安,正面露犹豫,却听素九瑶道:“小妹,可否带我回一趟宗门?”
“我有些事,欲与幽师弟相商。”
素芸一怔,道:“姐姐要找宗主?”
素九瑶点头。
素芸略作犹豫,便也点头道:“好,既然姐姐有事,便先不在这儿干等。”
“那家伙人糊了点,行事却也稳当,想来不会有甚事。”
随即招呼一旁的梦寒香道:“寒香姐姐,我们走。”
自从素九瑶真灵归体后,梦寒香便一直目光呆滞望着她。
此时听见,素芸呼唤,却摇头坐下道:“我在这儿,等。”
素芸顿感一奇,正欲问其缘由,素九瑶却拉起她道:“也好,便有劳寒香妹妹替我们在此等候。小妹,我们先走吧。”
论起来,梦寒香与素九瑶关系比她要亲。
她也不好再多说,随姐姐于尘寰上人带领下离去。
三人走后,希夷子自伏卷中抬头,朝梦寒香蓦然问道:“小娃,你可想去寻他?”
梦寒香眼中微露迷茫,但还是轻点了下头。
希夷子再一挥袖道:“那便去吧。”
梦寒香身微一直,旋即倒头睡去。
……
别尘湖,执事院。
素芸携素九瑶寻到尘寂幽。
“禀宗主,吾姊九瑶求见。”
正翻阅宗卷的尘寂幽当即起座接见。
“且进!”
门外,素九瑶却朝素芸道:“小妹,可否让我与师弟独处片刻?”
素芸面露微疑,却还是点头应同。
素九瑶入内,挥袖合上殿门。
尘寂幽见她独自进来,亦觉微奇。
但并未多问,先拱手道:“师姐。”
素九瑶目忧轻叹道:“难得师弟,如今还肯认我这个师姐。”
尘寂幽井然道:“师姐严重了,幽心中,师姐一直是那个师姐。”
素九瑶也不二话,直言道:“师弟,我欲重拾旧宗,复原名。”
“你可……同意?”
尘寂幽目光一顿,旋即作揖道:“岂有不应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