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遥点山外山,芸众今朝眼豁开。
放下陈规旧惯俗,解拓身心奋将来。
——
却说,林笑与素芸,片刻间,以旧丹炼就两枚新丹。
一粒送与白明生服下,其当场立地入道,由虚至阳,越境三重。
众人何以能识出变化?
只因,这虚灵境者,体无灵元,灵息不显。而这阴灵境者,初凝灵元,元流沉缓,气息阴重。唯这阳灵境者,阴元转阳,元流灵动活泼,气息清新明朗。
故而,白明生气息之骤变,众人无不察觉。
众目之下,林笑手托一枚莹光浮丹。
他轻声问道:“明生兄感觉如何,肺疾可有好转?”
白明生体悟片刻,随后深吸一气,再缓缓吐气,而后始道:“似已无碍。”
旁观者中,丹阳子唇形微动,其弟子丹羽即出声道:“先前大师既能施法抑制其症,我等怎知此时不是故技重施?”
林笑还未语,丹冥直接走上来,拿起白明生的手腕,便旁若无人地开始探查。
众人静等片刻,见他松手道:“肺腑已活,肺气强盛,连先前的伤也好了。”
丹舟子不信,亦抢上来探脉而查。
过了会儿,神情黯淡,默默放下手。
他的无声,已告诉众人结果。
林笑此时才道:“明生兄,我亦不能笃定已彻底根治,或有复发可能,但短期内当无碍日常。”
“不过,切忌轻试纳灵入肺,注重肺腔保养。”
经林笑之手炼制而成的去虚种道丹,灵气为辅,九霄气为主。
丹中九霄元气洗刷白明生肉身,全面提升身体属性。而其肺部经九霄气冲刷,基础属性大幅提升,抗耐性亦随之增强。
虽未改变其厌灵本质,但其肺对于灵气的容忍度大为提高,已不再做出强烈的排斥反应,达到了类似脱敏的效果。
白明生深深一揖,郑重道:“谢恩友救治之恩,友之慷慨,明生毕生不忘!”
林笑扶起道:“明生兄也是了悟之人,何必执相。你我随缘而遇,随兴而为,得失之间,不必挂心。”
白明生微微点头,静静起身,脸上毫无顽疾得愈后的欣狂,只有平静无波的淡然。
林笑随即对周遭众士道:“我这枚丹,即使不对症下药,常人服之,一样有益无害。”
“为证此效,我将再寻一人验丹。”
众看客里,阳灵以下者立即争先欲试,疯抢自荐。
林笑只摇头道:“诸位稍安勿躁,此丹练法,我既已公示,便不打算秘藏,必会授之于众。”
“切勿未得先乱,失了道性,让吾后悔今日之举。”
一番话下,众躁平息,强忍急切,无不殷切望着林笑。
忽而,一道遁光从场外飞来,掠过众人,落于林笑身前,显出三人。
“人我给你找来了。”
其中,一少女头顶小黄花,其声清脆,正是丹芽。
林笑脸上一笑,道:“好,辛苦了。”
少女身旁,是一麦肤男子,背上背着一长发女子,衣袍脏黑,还沾着泥土,仿佛刚从土坑里刨出。
正是林笑来时,于山门处所遇的那对男女,谷关与南音。
谷关茫然不解地看向周遭众人,不禁有些紧张。
他不知来此作何,只听说恩人有请,便毫不迟疑地来了。
其肩头趴着的女子,双眼微睁,似刚醒,又似全身无力,四肢瘫软。
林笑走上前来,正要开口,少女丹芽忽而指着他道:“你可别乱来啊!”
眼中警告更甚。
林笑晓得她紧张什么,淡笑道:“放心,怎么说,我也要给你一个面子。”
丹芽这才让开。
林笑随即对谷关道:“朋友,我刚炼一丹,可救活你朋友,可否让我一试?”
谷关虽感疑惑,但见着一旁的丹冥,见他点头,便也点头答应。
林笑于是扬声道:“好叫大伙明晓,此女因练气有误,气堵经脉,最后只能选择自废丹田,散功吊命。”
“我现在便以抱阳丹救其康复。”
遂将手中托浮的丹丸与之喂服。
丹入服片刻,女子气息骤变,忽从谷关背上浮起身形。
浮升丈许,盘虚而席,双手抱丹,作运功状。
随着她运转玄功,身上衣发无风而动,体内气息节节上涨。
别忘了,这去虚种道丹,不仅能使人立入阳灵境,丹中亦载有法诀,可直入服丹者心神。
此丹,便有素芸种下的灵溪诀三曲。
先前白明生未运功,是他性子使然,并不热衷练功。
而这女子南音,一获此诀,便如获至宝,迫不及待习练试法。
谷关在一旁瞧得目瞪口呆,浑不觉周围无数眼红目光。
好在,女子并未让众人久等。
她身入阳灵,感知大涨,灵觉明慧,很快醒觉自身处境。
其从浮空落下,对着林笑便双膝跪下,叩首拜道:“南音,多谢恩公救身赐法!”
“如若不弃,南音愿自此侍奉恩公左右。”
林笑摆手道:“不必言谢,你不过恰逢其会,正好可为我所用罢了。”
台下,少女月岚只觉这幕似熟非熟。
连续两人服丹跃境,再无几人怀疑此丹功效,看客们无不心情激荡。
一想到清风大师会将此丹制法传授,便兴奋得心脏都要跳出来。
唯各派灵君还算淡定,不浮于色。
若换了个人敢这么做,他们说不定要合力阻止。
但清灵派之人要这么做,他们拦不起。
林笑不理会众人反应,只朝一旁的枯解道:“枯门主,你可还有话说?”
枯解哀叹了一声,摇头拱手道:“技不如人,自愧不如。”
林笑立道:“好,总算你还有担当,肯认下这一错。”
“但此错不过其一,你还有两错,可自知?”
枯解当即跪下,朝林笑恭敬拜道:“老朽愚不自知,还请大师开示。”
林笑上前,按着其天灵盖道:“人不自知过错,遇祸只言天意不怜,而不察所犯之过,已流殃万里,累及后代。”
“殊不知,天不欺物,示之以影,昼夜阴阳,雷电雨雪,日月沐辉,彗星飞流,乃天之信也。”
“地不欺物,示之以响应,及生万物,江河流泽,乃至枯涸,山崩地动,恶风振木,飞沙走石,水涝天旱,乃地之信也。”
“天地不欺物,示之以祸福,惟以灾祥警醒世灵,勿逆阴阳,颠正反也。”
“然而,我到你们这里,都看到了什么?”
枯解只把头低得更深了。
林笑放开他,深吸一气,朝众人道:“我看到了药田万顷,炉烟遮天,迷迷大众,碌碌不知。”
“此乃何耶?”
“不敬天,不畏地,不惜身,不慎行,步入灭途而不自知也。”
丹舟子上前道:“本门药田万顷,福泽万众,岂曰罪也?”
林笑凛然道:“这,正是我要说的贵宗第二错!”
“圈地围田,聚药圈养,实乃大错也!”
丹舟子正要反驳,林笑便抢到他身前道:“你说福泽万众,但那福泽之源,是你们吗?”
“不是!是那地上灵药!”
“灵药何来,天生地养也!”
“你们不过圈起来以便自用。”
“但你们可知,此举,实已犯阴阳之逆,倒乾坤之正。”
“其结果为何?”
丹舟子大声道:“众生得惠,厚利千秋。”
林笑面露悲哀,摇头道:“实为画地为牢,圈箍世众,滋养恶习。”
随即怒指天边道:“那门外的,名为药田,实为一片片牢笼,欲以药为诱,将冥冥众生,代代后辈,锁在这片牢笼里。”
林笑又指着丹舟子道:“你道及灵君,高高在上,自然来去自由,不愁杂务琐碎。”
“但你可知,贵宗门下多少弟子,为了维护那庞大的药田,维持那庞大的运营,投入了多少精力去打理,耗费了多少功夫去炼丹,可结果呢?”
“只得你们寥寥几位灵君,算得自由。那他们的自由,便不算自由了吗?”
丹舟子顿时说不出话。
对方这算是替他们门下弟子说公道话,他若反驳,反而会惹怒一众弟子。
他道:“灵君岂能轻易而就,本门从未亏待门下弟子,得利之处,比之那无门散修,不知好上多少倍。”
林笑冷冷轻呵。
“你们的药田越来越大,弟子也越来越多,可得道者却寥寥,反而散修们过得越来越惨,凡需药,皆到你们这里来求。”
“如果有一天,大家都不来找你们求药,你们一定很苦恼吧?”
“只怕恨不得别的地方都长不出药草,而不愿有那么一天。”
这下,许多百草门以外的修士,也不站他们边。
丹舟子虽气急,一时又找不出反驳来。
而枯解只虔诚跪在地上,肃穆聆听。
林笑继续道:“你们想过,为何一块地种过一轮灵草后,需静养数年,方可种下一轮?”
“天地为何不让这地可以一直种,而无需静养?”
“此乃大地传信于吾等啊!”
“坤灵不愿见其地虽广,万物荣生仅得一隅。”
“结果你们是怎么做的?”
一旁的席位上,尘寂幽蓦有所感,看了眼自己拔出的高峰。
那是在素芸的提议下,为了引枯解主动上门找他,而行的高调之举。
他本也以为是好事,此时才隐隐觉出不妥。
旁众里,火娃语气轻佻道:“换土呗,自己换不过来,就让别人帮他们运土过来。”
“把其他地方的肥沃土壤,汇聚到他们这里来。”
“而他们,则把用残的土壤,扔往外面去。”
“长此以往,外面的土地缺失沃土,自然也长不出什么好的灵草咯。”
“最后,还是得来找他们求药。”
群众中,顿起一阵热议,不乏谴责百草门此径者。
百草门众,则个个神色躲闪。
丹舟子高声震道:“换土,实乃无奈之举。”
“然而,本门所换之土,从未随意倾倒,皆用于填充坑洼沟壑之地,拓展平地。”
“且灵界洲土何其之大,本门所用,亿万分之一也不到。”
“本门何德何能,可使别地长不出灵药。”
“不说本门无这能耐,便是有,八宗之一青松苑木灵之术天下无双,有他们在一日,便不虞无草之地。”
“再则,本门从今往后,已无需旁人运土而来。”
他朝尘寂幽的方向,拱手道:“灵霄派九幽宗主仁义无双,知本门之苦,以无上大神通,特于一旁立起一座沃土大山。”
“本门今后皆不必为沃土而愁,更不必用到别地沃土。”
百草门早已在会前,便将此事宣扬出去,众客多知此山来历。
丹舟子脸上不无得意。
然而,林笑抬起一指,在高台上指着那座大山,淡淡道:“你们看到的,是一座大山。”
“我看到的,却是一把锁链。”
“一条将人牢牢锁于此地的锁链。”
众人闻得此言,不由得气息一窒。
林笑语气带着几分轻松道:“以后,百草门的弟子,都不必走出药田范围了。”
“只需三点一线,起居,上山,搬土下田,回居,如此往复。”
“等他们终于不用搬土,有资格学得炼丹术后,那更不用走动了。”
“只需守在丹炉旁,等着下面的人送药材过来,自己只需动动手,起炉生火,炼药成丹。”
“当然,这定然也不算一件轻松事,只是看似轻松,实则极为耗神费心。”
“我猜,这炼出的大部分丹药,他们大部分都无法留在手里,敢私吞昧下的,定有严格惩罚。”
一旁的丹芽顿时神色微讶,暗道:这家伙怎猜得这般准?
“为什么?因为所用的药材,不是他们培育的,不归他们所有。”
“奇怪的是,那些培育田里药草,日日搬土护田的弟子,也无法把他们亲手种出的草药留在手里。”
“为什么?因为地不是他们的,土不是他们的。”
“却不想想,如果他们不去种,那么那块地只是荒地,他们不去搬土灌田,土也无甚价值。”
“定有人会想了,何以地不是他们的,土不归他所有?”
林笑大笑数声,指着百草门一众老者道:“你看你们的这些长老,有哪个不去抢夺地盘控制权,争夺草药分配权的?”
“那正是他们可以驱使你们的法宝。”
百草门一众长老,无人吭声。
连丹舟子也不说话了。
林笑叹道:“要是能助你们超脱也就罢了,虽然艰苦,但终归会有回报。”
“可我今日一看,你们那些所谓的炼丹之术,玄是玄了,奥也深奥,可除了让你们生活的这片天空,越来越看不到暖阳,没顶多大用啊!”
“依我看,这万顷药田,实乃消磨尔等道性,不利尔等修行得道的牢笼。”
“话已至此,汝等认否?”
枯解跪行数步,至林笑身前,磕头撞响道:“悔矣悔矣,还请大师慈悲,导引吾等回归正道,重返天地正轨!”
此时,林笑先前现场演示丹法,便起了作用。
如果他仅仅是说这番理,哪怕再有道理,服者也寥寥。
可他先起手演法,弹指成丹,丹效惊世,众君叹服,已在众人心中,埋下了信服的种子。
他才是掌握了丹道正宗炼法的人。
他的话,能轻视吗?
于是,丹舟子第二个跪下。
这个连连反驳林笑的丹阁长老,也跪下求恳道:“还望大师垂怜吾等误入歧途,扳吾等迷途之子,回归正道。”
要是能学得林笑那手弹指成丹术,便是磕一百个头,他也是肯的。
丹冥第三个跪下,亦朝林笑拱手道:“还请清风大师指点迷津。”
百草门众见状,对视一番,亦纷纷跪下求请。
长老们一跪,弟子们也跟随。
丹羽叹了一声,亦跪了下去。
懵懂中,丹芽见众多长辈与同门都跪了,她也膝盖一曲,就要跪下去。
但林笑离她不远,她刚屈膝,便一把将他拉住。
林笑轻声贴耳道:“再给你个任务,你到会场外守着。看谁等下中途离场,往老师山谷方向去。”
“你不必跟着,只在会场边等他回来,看他向你门中哪位长辈汇报。”
丹芽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林笑示意道:“快去,事后有你好处。”
丹芽看了眼周围黑压压跪倒一片的同门,悄悄退身而去。
会场人虽多,却异常安静。
众看客皆看着林笑,欲看他回应。
林笑神情淡漠,信步走到枯解身前,将他扶起半身,道:“你的第三个错,便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你既要认错,便先从自身做起。”
枯解目光一定,随即拱手朝天,扬声道:“正如大师所言,老朽身为一门之主,却无法导门众归正,实乃失职之极。”
“吾今日便遵大师之言,卸下门主一职。”
林笑点头道:“迷途知返,为时不晚。”
百草门众立时大惊。
正当他们感到极度不解时,枯解又道:“然,卸任之前,老朽还有一事,想请大师成全。”
林笑不以为然道:“且说了听听。”
枯解俯首拜道:“还请大师,不吝惜身,出任百草门门主之位,带领吾众,回归祖师所传正途。”
群声哗然。
单膝俯首的丹阳子,瞳孔骤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