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提到,清灵三首之一希夷老人一言点出,越界小球乃玉灵派镇派之宝。
众人皆知,玉灵派为灵界四大派之一,集灵界最具智慧之士,藏万古之奇才。
各门各宗的道法灵术,多起传于玉灵派。
诗曰:
仙京万法森罗象,千重灵书亿玄言。
洞观大千诸天界,经天纬地集妙诀。
玉册金简引众道,灵砖有径上青天。
九天万地莫不度,凌游太虚佐神玄。
华光大道耀法世,独步逍遥太虚天。
正是:
仙洞玉九华,言诀天玄天。
开化苦道迷,蕴妙解机深。
——
“老先生,玉灵派丢失此物几久?”
“若未记差,约莫万载有余。”
希夷子看完,便随手将小球抛还林笑。
林笑御气浮托,朝云叔子问道:“你说,世有一物,失主万载,还算有主之物吗?”
云叔子反问道:“不算吗?”
林笑沉吟道:“若是有主之物,你可要归还?”
云叔子道:“我想不出不归还的道理。”
林笑不由神色微凝。
云叔子似笑非笑。
周围一众,亦沉声静气。
墨初雪几次欲言,却都忍住。
夜冰岚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
其余人皆面无表情。
过了会儿,林笑道:“我本想杜撰许多歪理去说服你,但又觉没必要。”
“此物,我赞成物归原主。”
风舞幽华这时说话了。
“那你便把此物交予我吧。”
林笑问道:“给你作何?”
凤舞幽华面不改色道:“我便是此物主人。”
林笑轻笑道:“你何时成了它的主人?”
风舞幽华道:“我一直是它的主人。”
林笑道:“可我听说它属于玉灵派。”
风舞幽华冷冷道:“不,它属于我天一宗。”
林笑挑眉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风舞幽华道:“从我天一宗立派的那天起,凡这天地万物,无一不是本门所属。”
林笑又道:“若我不给你呢?”
风舞幽华直言不讳道:“那我便抢,此物,便值得成为本宗立派后的第一件夺回之物。”
林笑煞有其事地点头道:“好吧,我抢不过你,此物归你了。”
说着,便要把小球推给风舞幽华。
但云叔子玩味地扯住他的手,道:“你上一刻还同意物归原主,何以变卦了呢?”
林笑神色一讶,道:“没有呀,此时此刻,我依然同意物归原主。”
云叔子笑道:“可你当知道,她不是此物原主。”
林笑道:“她抢了啊,我抢不过,能有什么办法。”
云叔子思索片刻,又道:“可你眼睁睁看着贼子抢了去,有失道义否?”
林笑疑道:“道义?”
“合着,我不据为己有还不行,还得帮原主拼死守住此物。”
“这又算什么道义呢?”
“即使如老先生所说,此物原属于玉灵派。但我与该派非亲非故,有什么义务,为一个他人之物,而去跟贼子拼杀呢?”
众人渐渐听出,这两人是解题发挥,在对论禅机。
云叔子的劝阻并不强硬,也无义愤填膺,似乎对此物归属也无多大上心,但却对其中是否该归还的道理,深究极重。
他略斟酌道:“这是否冷漠了些?”
林笑瞪眼惊奇道 :“原来我生于天地,并非自由之身,还必须规定我不能冷漠吗?”
“再说了,我敬重老先生,可以认为他没有撒谎。”
他朝希夷子拱手一礼,接着道:“但这世间也没有规定,老先生的话一定是金科玉律,我非得相信不可吧?”
“他俩各执一词,一个是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一个是我至亲好友。选择相信谁,难道不是我的自由吗?”
云叔子道:“所以你选择相信你的好友。”
林笑道:“我选择两者都不信,将此物归属看作一个有待讨论的问题。”
“但我既非此物主人,何苦劳神去辩证谁是谁非。”
“天下是非多的是,若我个个要较真,个个要插手,我当自己是什么?天地正义之主,还是世间道义之神?”
“不如把东西一扔,图个清静自在。”
云叔子面露思索道:“道兄此理,勉强通,却不足以服众。”
巨岩上,希夷子见两人对谈,也觉有趣。
听到此处,忽而出言道:“玉灵派虽丢失此物万余载,却并不特意去搜寻。”
“他们的后来新进者,也少有知之。”
林笑问道:“既是如此隐秘之事,老先生又从何得知?”
希夷子道:“早年曾在玉灵派跟学,故略知一二。”
云叔子却听出,希夷子此时突然出言,定有别意。
他问道:“老三,你这话什么意思?”
希夷子答非所问道:“老二,你也已隐隐陷入圆中。”
“本门以前,并无那条对祭酒一脉的禁令。”
“但后来,无一例外,祭酒一脉的传人,皆成了监斋一脉。”
云叔子眉头微凝,陷入沉思。
林笑道:“所以你们立这个规定,是为了不扼杀祭酒一脉。”
希夷子又道:“正因监斋一脉无法破圆,方有祭酒一脉出现。”
云叔子道:“所以,你想说,我其实更该怀着凌霄兄那样的态度,对你的所知所见抱有质疑,才是应该。”
“你说此物原先属于玉灵派,我不该一上来就信。如此,才会有别的思考。”
“如果一个自己本来就相信的事与理,就不会再纠结它的对错,也不会思考它之外的其他道理。”
希夷子脸上略显欣慰。
他道:“老夫已陷入真理之环,它是无比坚实的。随着知道越多,懂得越多,吾便越难打破此环。为质疑而质疑,亦是走不出此环的。”
“祭酒一脉,成立比监斋一脉晚,但定下那条禁令后,每一代的祭酒,成道时日,皆比监斋一脉短。”
“而你这代,是本门有史以来……”
林笑抢答道:“最快的一代?”
希夷子轻轻摇头。
“第二快的一代。”
他抬手算了算,道:“约莫只迟了二十年。”
“奇的是,你这一代,在成道后,竟主动留了下来。”
“其他几代,最多留书一封,留言几句,便超凌而去,探寻更上一层的大道。”
林笑哀声一叹,道:“这事怨我,若非我拦着,他只怕已云归邈邈。”
“云兄,是我误了你啊!”
他努力想挤出点眼泪,可惜做不到。
云叔子却看得开,道:“既然已有先辈走即走之路,我留下,便也算新路。”
林笑喝彩道:“好!”
“我定助你走出新道。”
云叔子微笑道:“道兄已给了我一条新道。”
“不,该是两条。”
林笑忽而对希夷子拱手道:“老先生,以方破圆之法, 贵派已有数代祭酒成功先例,我本不该置喙。”
“但老先生话语中,似对己身抱以悲观态度。”
“有一种,被真理之环套住,而无法往外伸展开的悲凉。”
“不知晚生的感觉可有错?”
希夷子淡然道:“不错。”
林笑继道:“老先生为何不学直方之法破圆?”
希夷子摇头道:“吾圆已成,即使强提胆识试之,最后,也会趋于圆解。”
“且强提之胆,犹豫太过,有失自然。明知是错而强为之,易坠魔道。”
林笑点头道:“老先生的确成见已生。”
“晚生并无老先生渊博,亦难以理解您现在的处境。”
“但却瞧出一个问题。”
云叔子急忙问道:“道兄瞧出了什么问题?”
林笑却道:“偏知浅见,唯恐牵强附会,徒惹老先生笑话。”
希夷子呵呵一笑,道:“小友旦说无妨。”
林笑拱手道:“那晚生,便斗胆提几嘴。”
“老先生,能否感知到己身圆之边界?”
“隐有所感。”
希夷子回答后,林笑却又徒然朝云叔子问道:“你平时如何画一个圆?”
云叔子随手往雪地一画,便是一脸盆大圆,无比圆正。
林笑复对希夷子道:“晚生幼学时,只会以方规画圆。”
“故听老先生提到以方破圆时,便觉疑惑。”
“方,是用来戳破圆的吗?”
林笑走进云叔子画的圆中,一脚踩圆心,一脚踩圆外。
保持胯距不变,拖地一转,便在圆外又画了一圆。
“方,不是用来成圆的吗?”
希夷子看着林笑画出的圆,目光怔怔。
林笑道:“若所知越多,明理越众,便越趋于圆的话,那是否可说,三千大道,就是浑圆。”
“然道外仍有道,理外仍有理。”
“但最终,都是大圆套小圆,圆外无穷尽。”
“只要立住圆心处,以方规落点于圆外,便可成更大的圆。”
“那么三千大道,是否并非圆内的一条条线,而是面上的一个个圆呢?”
“老先生执着于己圆,只把心神着落于圆边,可有想过,回归本初,寻那圆心,立于圆上看圆?”
云叔子琢磨着嘀咕道:“立于圆上?”
林笑道:“把自身抽离出来,莫论它圆中何理,都只一面,莫要被束缚。”
“不过,道理虽是这个道理,但脱离一面,晚生智慧不足,也亦不知其法。”
他话刚落,夜冰岚蓦然大叫。
“快看,老头脑袋冒烟了!”
“你的话,要把他的脑子烧掉咯!”
轻佻的语气中,显得有些幸灾乐祸。
林笑抬头一看,也是一愣。
只见希夷子木木盯着地上的圆,怔怔出神。而头顶,正升起缕缕白烟。
林笑心头一跳,多了一嘴道:“老先生且打住!欲寻面外,便不可遵循圆面上之理。”
“那些道理,您哪怕回想亿万遍,也只是在面上打转。”
“任它大道万千,先守住一点,再图其他。”
希夷子眼中蓦然金光乍现,头上白烟,瞬起灵焰。
夜冰岚果然一语成谶,他的脑袋真烧起来了。
众人为之一惊,皆看出不妙。
云叔子瞧出不妥,便要上前阻止。
可异变再生,希夷子身上突然金光大放。
金光一显,他头上的火焰立变。
火焰盛开,幻化成一朵彩花。
初时一朵,紧接着又长出一朵,成一致大小。
双花于老者头上旋转,隐隐又长出第三朵。
但这第三朵,却比另外两朵小上几圈。
云叔子身形立时顿住,拱手一礼。
“恭喜叔公,破圆立方!”